第20章
盛夏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带不走弥漫的暑气。骤雨甫停,日头便驱散了暗淡,天色变得明朗了起来。
方由汜见沈夫人午间精神似有不济,想必是习惯了小憩片刻,便与沈云疏一同出门逛逛。
对于千佛寺,方由汜毫不陌生。
母亲在世时,方由汜每年会陪着来此礼佛小住几日。母亲过世后,除却宗祠里的牌位,祖父也在千佛寺供奉了往生牌位。
方由汜蓦地发现母亲过世后自己来得更勤了些,母亲的忌日,寺里的佛节,甚至是自己心绪不宁时,都会来此处。
在殿前站一站,蒲团上拜一拜,甚至是在院中石凳上坐一坐,都会觉得心静了许多。
自己心中的妄念与嗔痴,好似嗷嗷叫唤的小兽,暂且得到了食物足以裹腹,能安分片刻。
方由汜站在院中,倏忽间发现周遭的殿宇变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自己年年站在此处观望,陌生的是心有些静不下来。
望一眼旁边站着的沈云疏,似是寻到了心不静的源头。
沈云疏细细回想净室内的交谈,忽地有些看不明白他,看在母亲的面上,也不该如此针对自己吧。
沈云疏打心底觉着方由汜是个变数,细细思索一番,因母亲之故,自己或许能够争取到他,与他真心相交,友人总比敌人好。
见着她站在原地一幅神魂出窍的模样,嘴角还微微翘起,方由汜立时便知,她怕是又在打些什么主意。
如此便动之以情好了,沈云疏面上堆起几分谄笑,“方由汜,或许我们应当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些话。”
方由汜抬眉不语,直愣愣地盯着她,盯得她心底生出几分忐忑不安。
沈云疏眼神飘忽一瞬,商量着开口问道:“再寻一间净室,我们开诚布公地说说话?”
前段日子想要她说,她藏得严严实实。现下有求于自己,倒也放得下身段。
沈云疏一双眼满含期盼,方由汜欲出口的嘲讽终归是咽了下去,只抬手做了个相请的姿势。
两人在一处净室内相对而坐,方由汜姿态傲慢得厉害,只顾着煮水泡茶,不缓不急的动作,处处透着倨傲。
沈云疏在心中翻个白眼,面上还得带着微笑,“方由汜,我竟不知我们还有此等渊源?”
方由汜不接话茬,只顾着手中的动作,语气平静地问道:“当真不知?”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不快,可谁叫自己有求于他呢,沈云疏在心中告诉自己要能屈能伸,“好,我知,然我只知晓你手上伤疤之事。”
见他不置可否,沈云疏无奈开口:“在竟州时,我并非日日陪在母亲身旁,与大家闺秀毫不相同,并不曾过问母亲少时之事。”
听闻她提起竟州,倏然想起信中那个她。方由汜八岁那年母亲离世,自己早已记事。大抵是被疾痛折磨,母亲开心的时候不算多,相邻的吴府送来信笺算得上一件能令母亲开心之事。
每拿到信笺,母亲便能高兴几分,方由汜便也盼望着收信之时,时日久了,母亲的期盼也成了自己内心的期盼。
信中偶尔提到一个小姑娘,母亲读到时会笑得极开心。小姑娘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她会骑着马跳过围栏,也会撒着欢漫山遍野地跑,还能将比自己高大的孩子揍得痛哭。
后来,母亲拆信时方由汜总陪在一旁,自己渐渐也分不清是想看见母亲开心,还是期盼母亲能读几句涉及小姑娘的,又或许两者兼具。
读到信中说小姑娘又闯了祸时,母亲偶尔会望着方由汜左手大拇指上的伤疤笑,他早已知晓这个疤是信中小姑娘所为。
祖父在考问功课时是个严肃的性子,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其他时候很是促狭的,有次酒后抚着伤疤告诉自己,因着这个伤疤,两家父母还笑言要定娃娃亲。
虽只是笑言几句,并无人当真,然幼时的方由汜却因此皱着眉头问取笑自己的祖父:“父亲母亲为何如此胡闹?”
祖父闻言开怀大笑,笑得方由汜红着脸离开了。
只后来母亲过世,再也没有了信笺。虽每年会有衣衫送来,但没了小姑娘的音信。再后来换成了绣好的各式物件,自己头次看见还觉着诧异,虽相隔千里,竟不知两地流传的花样差别如此之大。
竟州来的花样子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方由汜端详许久,忽地灵机一动,那些花样子好似古灵精怪之人才作得出来的画。
从那时起,方由汜将竟州送来的物件放在箱子里留存,视作珍宝一般的物件,极少拿出来。
今日晨起,本已出了大门,方由汜折回去取出一个荷包,珍重地挂在了腰间。
方由汜点点头,望着煮开的水升腾而起的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今日都知晓了。”
沈云疏直截了当地下了定论:“我们应当是友非敌!”
取下沸腾的水倒进杯中,方由汜方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