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尾声

11月的北方已经进入寒凉季节，怕冷的人连棉袄都穿上了，四平八稳的高尹镇里热热闹闹沸沸扬扬，河道来去的船只不多，但也让两岸商铺顾客盈门。

高玲珑站在船上巡铺，她太喜欢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了，天气并不好可她心里热乎乎的，她时常在想，人啊，都是时运，时运好就是掉进谷底都能翻身，时运不济就像四年前出走的那对母子，什么正室、什么大房、什么明媒正娶，最后不都如敝履一般，现在谁还想得起来他们？反而她自己占了先机，田毓秀的嫁妆都归自己了。

尹家大寨，幽暗的后宅和明亮的前堂不同，三房女人都在家，可院子里依旧没什么生气。

顾青的房间点着一盆炭炉，现在她已经年过四十，身体没有过去健壮，尤其这两年畏寒明显，常常觉着冷。她又添了桶炭火，房子里热的憋闷，尹长兰抱着孩子不住脱衣服，抱怨：“您看您，把孩子热成什么了，浑身是汗。”

“蜜儿是人，我就不是了？嫌热你回自己家去，别生不来男娃就跑来找我的事儿。”

“您还让不让我活了？在婆家被说没本事，到你这儿还骂我？那您生我时候也没见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呀！”

“你爹是对你看得上眼还是怎地？前几年家里那个祸害把你整的让你爹一直对你有成见，也没见得对你有多好，怎么还摆出一副千金小姐的样子？”

“我能是千金小姐吗？长梅才是好不好，二姨娘可美了，铺子铺子最多，姑娘嫁的也好，忍冬考上永安的大学，你说她命咋那么好呢？咱们当时算计半天让她和许无双狗咬狗，都没把她给按住了，她咋还能翻身？”

“都是命，也不是命，别给我提那个祸害的名字，无什么双？祸害举世无双！要不是她一天在老爷面前叨叨叨，老爷能疏远咱们三房吗？”

“幸亏她死了，只是可惜了高家哥哥。”

尹长兰永远忘不了十二岁那年在秦岭山上看到的明媚少年，他身上缠着鹿皮，脚踏赵家的赛马，背着一把火铳，他飞奔而来，呼啸而过，却在尹长兰心里种下了痴念的种子。

尹长兰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她为什么讨厌几乎和她在尹家毫无交集的无双，但这种讨厌随着年纪的增大愈发变成了憎恨，直到现在，只要在婆家过得不顺心，尹长兰就会想，如果没有许无双，爹留高家哥哥在尹家工作，这样她是不是就能嫁给他，如果是高家哥哥那样的君子一定不会因为她生了女儿而对她冷言冷语。

尹长兰的心思尹家只有一个人知道，尹暖春。比起尹家长女尹长梅，他一直认为长兰的处境和自己相同，大宅院中不就是如此，一堆男孩儿里有第一个女孩儿就是受宠的那个，但之后再有女孩儿就没什么稀罕了。

不过即便如此尹暖春也和谁都不亲近，他可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只是他不懂父亲到底有多讨厌他娘啊，能够持之以恒的恨屋及乌，十分厌弃他？

本来作为长子尹暖春应该有家族早早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婚姻，可是他的妻子却是家里一个单店掌柜的女儿，美则美矣，就是出身实在低微帮不了他任何，以至于到现在他空有尹家长子的身份，自己却连份最不值钱的产业都没落得赏赐。

尹暖春坐在戏楼里醉生梦死，他已经这样有段日子了，自从父亲五十大寿开天辟地般给各房馈赠了一堆产业，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后，尹暖春也懒得守在店里，就这样吧，小时候念书再好父亲也不看他一眼，那时候他以为这一切都败正室所生的嫡长子尹寒夏所赐，现在他算明白了，他无论做什么都只是父亲厌恶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而不是尹家的孩子。

楼下的工作人员正摆一堆架子，尹暖春迷离着双眼看他们干活，半梦半醒中天黑了，戏楼的架子上挂了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忽然亮了起来，周围客人说这个东西叫电影。

这是尹暖春第一次看电影，他神奇的瞪大眼睛，前奏响起时他忽然回忆起大满小满前一阵在家吃饭时还炫耀莫盈带他们去看电影的事儿，他可怜起了自己，连两个黄口小儿都见过的新东西，他却快到而立之年才第一次见，还是在看明白形式决定堕落之后。

“妈的，老子天天在店里起早贪黑，像个傻子一样，原来新世界都发展成这样了！”

尹暖春坐直身子，他决定看完电影去泡个澡，再赌一把，反正干好干坏都一样不受待见，最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可是看着看着，尹暖春清醒了，周围的人都在随着电影里女演员的戏在哭，他却愣怔的盯着电影角色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许无双？这不是许无双么！

“这，是什么戏？哪儿来的？”尹暖春揪住送茶的小二问。

“这是《孤女》，红遍上海滩的大电影，在北平、广州这种大地方都放了一个月永安才买了拷贝，据说永安城放这部电影的时候场场爆满，我们老板抬了高价才买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