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雨带在气温里拾级而上。
从商务场合抽身出来的中午,蛛丝雨线绵密。
轿车经过一片蔷薇花包围的高级住宅区,一声“停”后,司机及时刹住车。
车顶一阵爆裂的声响,是杉树打落密集雨点。
后视镜里的女性一身黑衣,拎着把长柄伞,发髻束于脑后。
她安静得像墙角的青苔,没什么表情地等在别人屋檐下,一支红玫瑰握在身侧的手中。
私底下,是这副样子的。
像人偶。
透过迷蒙的玻璃看,模糊得像梦里的一个念头。
她没有光临那家花店,他想到,也许她不需要亲自买花,自然也有人送她。
棕色大门从内打开,像是主人模样的中年男性走出来,同样一身黑衣。她的腰杨柳般折下去,鞠完躬,被人领进屋,消失在掩起的门后。
是葬礼,他猜到。
“先生?”后面的车辆不耐烦地按喇叭催促。
他回过神,“走吧。”
错过很容易,但冥冥之中,依然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偶尔饭局上,他的名字被提及,像提及一颗遥远的星。
于是她知道了他家在纽约,父母双全,航线复杂,行踪难定。至于其他,好坏皆有,说他难以讨好,不近人情,冷血残酷资本家,仿佛那晚与她谈笑的另有其人。
她寡言少语听着,听那些爱意昭昭,或隐约。
但有一次,波及到她,说她嫁入萧家简直前世积德:“萧未川好相貌,又温和体贴,从不拈花惹草,小南有福气。”几家夫人纷纷赞同。
她骇笑,“送你们。”
“谁喜欢萧未川,我愿意成全。”她拧下虾头,说得认真,可惜没人当真。
萧未川适时打圆场:“小南。”
她看他一眼,推椅子出了包厢。
“小南这狗脾气,萧未川居然受得了?”
坐在马桶盖上玩消消乐的人,听那两道声音,一唱一和地嘲弄自己,“穿着破烂跑鞋来吃饭的,看不起谁呢。”
那叫脏脏鞋,她在心里纠正。
当着萧未川的面,自然另一幅谄媚相,没胆子奚落她。门后灌了两耳朵的事主,饶有兴致地划动屏幕。
“哎,萧未川基因真好,我怎么遇不到长得好,又老实的男人呢。”同伴对着镜子扭头,拨了拨睫毛,“话说他俩,怎么认识的?”
“不清楚,印象中很早就在一起了。”
“青梅竹马?”
“应该是。”
“她哪里好?”
“呃……她指甲涂得好?她给我涂过。”随后在对方匪夷所思的眼神中,泄气道,“可能婆婆喜欢?”
为什么还不走,她忍笑忍得好辛苦。
“看来是从小培养的情份,肯定没爱了……萧未川就没偷吃过?”女人像是不相信,“真的假的,他不腻?”
“真啊,他一下班就赶回家做饭,应酬都带着小南,哪有机会去勾搭别的女人。”又补充,“人长得禁欲,表里如一。”
女人啧嘴,“那她矫情个什么劲儿。”
“矫情”的女人收起手机,恶作剧心起,大变活人现身,“塔哒!今夜邀你共侍一夫,一起玩吗。”
把人惊走后,她埋头洗了把脸,拉开门,萧未川已等候在外。相顾无言,他牵起她洗得冰凉的手。
回家路上,握着方向盘的男人一脸冷肃,“预报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雨季来了?”
“嗯,心情不好就请假吧。”他几无变化,除了新添的白发。
“看什么。”
“很养眼。”养眼才是盲点。
萧未川放轻声:“喝多了?”
“嗯……”她感受了下,“还行,不会把你认成别人。”
“醉了。”他确认道。
“你喜欢花吗。”
他打转向灯,“想起谁了。”
无处栖身。
立春。
惊蛰。
很多人都是这么下落不明的,或就此遗忘。他约莫也忙碌,只见过那么一回,尽管她未曾刻意回避,路过五月花店。
去观影的时候,乘车经过的时候,她稍作停留,看那些葱郁的、排比句一样的明媚花朵,宛如生活的赞美诗,宽宥冬天、不如意,和争吵遗憾。
“南钟瑞。”
然后进入雨水漶漫的春天。
男人一件深色外套,踩着短靴,在亮晶晶的水花中,冲徘徊的她示意。
还是知道了她的名字。
携一身水汽,男人走近,她侧移了步,寒暄说“你好”。
他折拢伞,“怎么不进去。”见她神色,顿了顿,“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