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坠诸渊(5)
全洒在了秀被上。
持漪忙挥退了那传消息的人,从柜中拿出新的被子给纪常羲盖上。
而纪常羲怔愣着,慢慢地眼角泛红起来,乌浓的羽睫一眨,晶莹剔透的泪珠便冲破眼眶,如雨珠般落下,惨白着一张脸问持漪:“持漪,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去呢?”
持漪见她一副风吹便要倒的模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应付了一句别的,便将话题岔了过去。
她哪里敢告诉这位世家女郎,人命如草芥,皇族世家尚且如此,底下的百姓更不用多加描述,因病痛死去的,倒是“寿终正寝”,活活饿死的,生生冻死的,哪里还有这许多愁思感叹人命这个玄幻的东西呢?
但她也知道,常羲啊,就像天上的月亮,总有一天,也能看淡世间的生死。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的时候,纪常羲的身体也好了起来,镇日在园子中培土锄草,连书棋也不碰了。
她的书早被勤学的阿槐看过,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至于棋,耍赖赢的棋,阿槐却欣然认输去买如意糕,只是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书与棋,总让她想起那个像老槐树一般沉默的少年,索性便远离了那些惹人哀思的东西,躲个清净。
兄长却是躲不过的。
纪长嘉来过几次,每每对上纪常羲那副忧郁的眼神,训斥的话到了嘴边便又咽下去。
这回也是一样,他坐了半日,也没见纪常羲搭理他,便说了一句:“若闷得慌,便去寻你嫂嫂说说话,别把自己憋坏了,长嫂如母……”
纪常羲冷冷打断道:“你也说了,是如母,所以不是母亲不是吗?”
纪长嘉哽住,不知何时,他的幼妹同他讲话时多数用的反问句。
他头一次面对幼妹眼神飘忽,像做错事的孩子,道歉十分诚恳:“是哥哥思虑不当,哥哥的那匹云璁生了匹小马驹,过些时候教你骑马如何?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吗?正好也散散心。”
纪常羲将目光从西府海棠移到纪长嘉脸上,定了一会才移开,“兄长,我不想散心,也不想再学骑马了。你公务繁忙,不必在我这浪费精力,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纪长嘉桃花般的眼陡然从温和转为黯然,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最终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棠园。
当纪常羲矗立船头,回望金陵码头纪长嘉沉默的身影的时候,想起来的就是那日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略显笨拙,若是往常,她定然嗤笑一番,但那时的她,却只在他离开后红了双眼。
她忽地紧紧握住了船头的栏杆,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起白色,而脸上却对着纪长嘉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
纪长嘉似是有所感应,扬手冲她大喊,“常羲!珍重!”
纪常羲眼眶微湿,默声回道:“哥哥,珍重。”
永嘉十一年秋,金陵纪氏女常羲承皇帝谕旨、太后懿命,以太子萧令深正妻之身前往洛阳待嫁,辞别了父兄亲长、故乡金陵。
此时金陵正是枫叶红透的时节,风掠过茂密的枫叶,刮下三两片,落在了离去的大船泛起的圈圈涟漪里,又顺着水流颠簸而去。
纪常羲瞧着那枫叶越漂越远,凝成一个红点再也看不见时,才收回了目光。
这一年便是生离死别,尝尽人生二苦,其中悲痛也要随这流水而去,而前路茫茫又漫漫,大抵是数不尽年月的。
陌生的雒阳城里,唯一能让她向往的,也只有那名折花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