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灰堆3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哭到干涸的眼睛布满血丝,像一口布满了蜘蛛网的枯井。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地说出三个字。
郭盟将耳朵伏到她的唇边,听见她说:
“杀了我。”
可郭盟最终还是不肯杀她。
孩子没了,但苏锦添被抢救回了一条命,安置在城内某个被钱收买的寡妇家里,每天三顿汤药,强行灌进肚子里。
她活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刚走到巷口就被抓了回去。第二天,房屋的门和窗都被封住了,她仅能通过一扇细长的窄窗感知黑夜和白天。
寡妇每天都会来给她喂饭和喂药,其实她的身体早就好了,那药说起来是补血气的,里头却加了些安眠成分的药物,迫使她每日昏睡。
郭盟偶尔会来看苏锦添,他只是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偶尔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起初,苏锦添还会尝试着抢夺他腰间的佩刀,到了后来她就死心了,她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是斗不过郭盟的。
再过一段时间,她开始能够回复他的话了,多半是讥讽的、嘲笑的,但郭盟似乎很开心,在他看来,这是苏锦添病快好的征兆。
待到春天来临的时候,苏锦添已经被允许走出房间,在几步就能走完的院落里散步。
她几乎不说话,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呆坐在院子里,郭盟会常常送来衣服和佩饰,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像个外表体面但内里残破的布偶娃娃。
照顾她的寡妇觉得苏锦添可怜,也常常安慰她:“不要紧的,孩子没了还会再有,你还年轻,把身体养好了,就再生一个。有了儿子,男人就不会跑了。”
苏锦添看着天空,装作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脸上始终毫无表情。
而在心里,她想着的却是——
放你娘的狗屁。
·
大庆十八年的夏季,某个宜嫁娶的良辰吉日,屋外突然一阵喧天的锣鼓声,鞭炮声和喜乐吵醒了这个死寂的院落。
那一日,是郭盟和江夏太守千金的大婚之日。
他终于如愿以偿。
苏锦添坐在院子里,耳边是热闹的大婚之乐,面前的海棠树早已过了花期,只有绿叶葱翠盈盈。
她忽然想起,短短一年多前,她也曾在海棠树下与郭盟定下姻缘,她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用红绳仔细系好,放进了锦袋里,认真地交到了郭盟的手上。
那时的苏锦添说,她没有父母、不信天地,只拜夫妻。
她闭上酸痛的双眼,干涸已久的双眼再次流出泪来。
妇人第一次见苏锦添如此痛苦,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
“你不要太难过,郭先生虽然娶了妻,但我料想他心中还是有你的。千金小姐终归脾气太大,郭先生一定有厌倦的时候。等他下次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努力生个儿子出来。你虽是妾室,但只要抢在正妻之前生下儿子,谁也不能小看了你。”
苏锦添点点头,柔声说:“谢谢你这些天一直照顾我。你靠过来一些,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权做谢礼。”
妇人好奇地伸长脑袋,靠近她,苏锦添一抬手,搬起盆栽,将妇人砸晕过去。
·
在郭盟大喜的这一天,苏锦添逃出了江夏城。
太守女婿身穿大红喜服,骑着名驹前往太守府迎亲。
他风流倜傥,携着宝马香车,一路浩浩荡荡,奔向他的年轻新娘,奔向他的锦绣前程。
全城的老百姓都在路边围观迎亲队伍,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穿布衣的普通妇人背着包裹出了城门。
到了城门外时,苏锦添给路边的乞丐扔了几文钱。她让乞丐帮她拿个主意,天下之大,该去哪里?
乞丐说,北方不太平,去南方更安宁。
苏锦添点点头,道,好,那我去北方。
·
白鹿台上,凉风阵阵。
故事讲完了。
荆南棘与风夕双双沉默,二人对视一眼,无数情绪交换,可谁也不知应该怎么开口。
反而是苏锦添豁达一笑,自我调侃道:“怎么样,故事很寡淡吧?贴钱给说书先生,他们都不愿意讲这样的故事。”
荆南棘摇了摇头,诚恳地说:“你那么努力地活了下来,怎么能说是寡淡呢?苏姑娘,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苏锦添微微一愣,“我活了这么久,还没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荆南棘惭愧道:“说实话,原先看着梦境里的你,我还曾猜测,你和最平庸的话本子里痴女子一般,会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命也不要。此刻我才明白,其实为情所困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能够挣脱出来的人,亦是勇者。”
风夕嘴拙,只会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