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死亡同样残忍
众人人不忍地避开视线,只有欧若拉直视第一次见面的阿杜伦特夫人。
克莱迪亚姐妹只有神态肖似,米歇尔·阿杜伦特不比妹妹的绝色风情,大概因为忧心女儿,她跟扎比尼夫人站一起显得格外憔悴,动作细节透露出平日干练的女强人风格,比起阿米莉亚又少了些严肃,多了些豪门主母的矜贵。
“恕我直言,夫人,等针灸过后,爱米莉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你该跟她敞开谈一谈,如果一定只有三五年好活,你有没有问她自己想怎么度过?天天困在医疗翼和圣芒戈、拿魔药腌入味?整天面对你们的泪水和叹息、还要反过来安慰你们?”欧若拉言语掷地有声,“我这人说话难听,在我看来,爱米莉现在过的日子跟阿兹卡班的囚犯没差别,除了没有摄魂怪和牢饭——监视、隔离、限制,夫人,我也是随时会死掉的人,说不定我比你女儿更早去见梅林,但我生病濒死的第二天就爬起来照常上课,你们觉得我没人疼好可怜,但我庆幸没人约束!假如叫我像她一样天天躺在病床上等死,让一群又一群的人捧着鲜花过来参观……我宁可自我了断!”
阿杜伦特夫人试图反驳,“我知道你的意思,欧若拉,可你们情况不一样,心脏病…爱米不能受到刺激,万一就……”
“可现在你看到事实了,没有根除的办法,如果说叫人护着能长命百岁,那我二话不说,立刻给自己也建一座玻璃房子!哭泣和求饶能叫死神手下留情吗?别把她想得那么脆弱,我看该坚强的人是你!”
欧若拉记得巨乌贼闹乱子那次,爱米莉对参与校园活动表现出极度的渴望,但没人敢拿别人的生命健康做赌,包括欧若拉自己,所有人都拦着爱米莉。
几天前走过一回鬼门关,欧若拉看清了头顶悬挂的死神利斧,对爱米莉这件事生出跟原先不一样的态度。
一番言辞犀利,不是一名刚刚得知女儿无药可救的母亲所能承受的,阿杜伦特夫人困惑、甚至感到冒犯地盯着欧若拉。
凯莉沉默旁观。
不是没劝过,但谁都阻止不了一位爱护子女的母亲,欧若拉是唯一有资格、也是唯一敢说这些话的人。
“看着亲人死掉很可怕,但是每天躺在床上,亲眼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看着它摇摇欲坠,只有自己看得见它的锋利……这种感觉比旁观可怕一百倍,因为我逃不掉、忘不掉,看着墙上的钟表,秒针每走过一圈都是倒计时,我寝食难安、胡思乱想、害怕——怕什么?怕疼吗?怕死吗?”欧若拉残忍地剥开事实,“是的,我怕死,怕得厉害,哪怕当初我坐在几百码高的悬崖上,脑子里想的不是多么爱我的哥哥、多么怀念为我死去的爸妈,而是我自己!摔下去疼不疼?窒息多难过?是先摔死还是淹死?被捞上来的时候会不会血肉模糊?”
沐炎手臂微微发抖,欧若拉说得太快了,薛芝越只能囫囵听个大概,想把手搭在炎哥肩膀上以示安慰,被他的天赋冻得狠狠哆嗦了一下。
阿杜伦特夫人却奇异地安静下来。
过去她自以为是地将直面死亡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以为保护和重视能给女儿带来安全感,但她忽视了,爱米莉是一个会思考、会伪装的人,面对死亡,女儿是否日复一日承担着比所有人都重的心理负担?
见对方开始思考,欧若拉的语气也缓和下来,自嘲一般,“后来我发现我不怕死、也能忍痛,难道我是个善变的疯子?原来我怕的是满怀遗憾地死掉,我还有很多想读的书,还没轰轰烈烈地谈过恋爱,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这世界的漂亮风景我还没好好看过,加拿大的山、威尔士的海、荷兰的花、摩洛哥的沙丘、特罗姆瑟的极光、俄罗斯的雪……别这么看我,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我何不活得痛快些?”
这次眼圈发红的不止阿杜伦特夫人,庞弗雷夫人背过身擦了擦眼角,斯内普沉默地拍了拍波比的肩膀。
布雷斯和西奥多看着欧若拉,身为朋友,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她说这些话。
而身为她仅有的家人,这也是斯内普和沐炎第一次听她说“怕”,是啊,残酷的死亡、苦难的诀别,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何不怕?被噩梦惊醒的女孩,只能抱着毛绒熊去墓地里倚靠着父母的墓碑寻求安慰。
斯内普忽然生出一股浓重的自责,欧若拉比身为成年人的他更加强韧能干,他们明明忽略了她的年龄,又禁不住拿“小孩子健忘”来评释她的坚强*,也许是故意无视,他可以为她赚钱、教她知识,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一位伤心人走出悲痛——自己十三年都没能走出这场困局,这是斯内普身为尖子生、食死徒、双面间谍、教授、魔药大师都不曾有过的茫然和挫败,也有一些围绕自己亲身经历滋生的不解——如何做到与过去的自己和平共处?过去的她曾一无所知地占有那对夫妻全部的爱,末了草率仓促地道别、朝前奔跑,却不知道微笑着站在路口道别的人没有跟上来,人生路上,挥一挥手便是永别……不嫉妒吗?不悔恨吗?再次朝前奔跑时…不会畏惧或迷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