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荒岛(4)
小安吉问母亲,“安吉”是什么意思。母亲告诉她,这个名字在古籍中,代表着庇佑之神。
希望我的小安吉,在诸神庇佑下,平安成长。
母亲是父王诸多妻妾之中,不起眼的一位。小安吉曾听到父亲在别的女人面前说,母亲温驯有余,平淡如水,无聊得很。
小安吉很气愤,将父王的话告诉了母亲,连语气都学得一模一样。母亲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嘴角失去了笑意,眼睛愣愣地盯着某处。
“母亲?”小安吉隐约能感觉出母亲不高兴,本能地靠进母亲的怀里,低声说:“对不起,母亲。”
母亲一下又一下地扶着她的后脑勺,用温和的语气道:“小安吉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不怪安吉。”
那天晚上,小安吉听到了母亲的哭声,那哭声似憋在胸里,又似堵在嗓子眼,听得叫人也跟着胸闷。
母亲很难过吧?母亲一定很难过。
小安吉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母亲的哭声。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温驯,每天若无其事地坐在宫殿之中,读书,看花,听曲。
“母亲,这是什么?”安吉拿出一把弓箭,那弓箭几乎跟她上半身一样长了。
母亲呆怔了一下,问:“你从哪里找来的?”
安吉如实回答:“母亲放衣服的柜子的最底下。”
她花费了好多力气,才把放有弓箭的金色盒子,从华美沉重的累累裙子中找出来。
“母亲,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嘛。”安吉拉住母亲的袖子,扭动着身子撒娇,“看起来好有趣。”
“好孩子,这叫弓箭。”母亲平静地回答,又好像想起什么,眼眸中闪烁着微光。
“弓箭?可以玩吗?”安吉仰起头,笑容天真烂漫。
母亲点了点头,接过弓箭,试着举起来,瞄准远处的一座花瓶。她微微挺起被束腰束缚住的腰身,戴了许多繁琐饰品的手腕有些颤抖,“咻”的一声,箭头还未射中目标,就已经斜斜地插在地面上,像一颗陨落的流星。
彼时窗外的飞雪飘扬,机荒岛很少下这样大的雪。
小安吉高兴地举着弓箭,扎进雪地里,惊起枯枝上的白鹊扑腾而起。
母亲在冬日的最后一天死去了。死的时候,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南面,仰起的脖子露出嶙峋的骨头。入殓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母亲的脖子拧正,眼皮合上。
跟随母亲下葬的,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
入殓师说,母亲曾是机荒岛最厉害的航海家,她手中的箭,百发百中。
安吉无法想象,在海上英姿昂扬的母亲,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一只关在囚笼之中的温驯的金丝雀。这是一座囚牢,上面漆满了金粉,雕满了藤蔓和玫瑰,一座华贵靡丽的囚笼。
囚笼的主人喜欢鸟儿空中自由飞舞的身姿,于是将鸟儿关进囚笼里,却责怪鸟儿为何不飞,如此无趣温驯。
母亲飞不出去的囚笼,她会飞出去的。小安吉这样想。
机荒岛地峡人密,岛上的资源很快便跟不上消耗的速度。好在之前母亲带领的航船发现了一座更大的陆地,名为“千嶂”。
千嶂地广人稀,拥有充足的草木和矿石资源,千嶂一度成为了机荒岛的粮仓。烧煤会排出大量的黑色气体,这种黑色气体排入空气中,会带来令人呼吸困难的白气。
于是,机荒岛便把一些需要排放黑色气体的工厂运到了千嶂的黑雾泊里,并在此地建立了渡口,并与当地的反叛军联合起来,在黑雾泊建立了不同于千嶂其他区域的规则。
千嶂内部经过多年的斗争,最终被一位叫“霁月”的妖怪一举统一,并提高了矿产和草木的价格。机荒岛从未面临过如此存亡危机的时刻。
旁听了许久的安吉忽然出声笑道:“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安吉公主是王宫里,唯一有资格坐在议会厅里的公主。
“保守而永旧,进取而日新。既然眼前这块肉保不住,何不去猎取新的肉?”安吉满不在乎地扫了眼议会桌,冷笑道,“我是说,开辟新大陆。”
“往哪里?”“往南。”
那是母亲想去却再也没有机会去过的地方。
群臣反对的声音沸腾顶天,安吉很清楚,这不只是群臣在反对,也是那些享受了很久前人成果的百姓的声音。
安吉力排众议,建立了第一支探索航队,全军覆没。第二支、第三支也是如此。这样的局面,倒不出乎安吉的预料。这个国家在前人的成果下躺了太久,久到早已忘了,机荒岛赖以生存的成果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支没有信念的航队,不可能成功。
在第四支航队无功而归的当夜,安吉拿出了那把本应该随母亲入棺的弓箭,澄净的月光洒在银色的弓身上,熠熠生辉。
她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成为整个机荒岛最厉害的航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