涎脸

欲告辞，化解尴尬，听到红蕖父母挽留用饭，想到此去再无相见，着实念念不舍，只得厚着脸皮，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一再称谢。

稍后，红蕖母亲领着红蕖去后厨备饭，剩下红蕖父亲与洛雨主仆仍在厅堂闲谈。

过了一阵儿，饭菜俱熟，香气四溢，众人展抹桌椅，摆饭用膳。

这顿午饭，满桌好菜，皆是现宰现杀的鸡鸭肥鱼，地里新摘的鲜美果蔬。

即便洛雨平日享尽美馔珍馐，也不由对这顿农家原味赞不绝口。

饭毕，又用过一盏香茶。

此时，已是晌午日静，合该午休。

洛雨再也找不出继续逗留的理由，不得不起身告辞。

临别相送，红蕖坚决不肯收下洛雨带来的礼物，洛雨也死活不肯将自己的心意带回，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站在一旁的青浦，跳出来出言解围。

“红蕖姑娘，奴才斗胆一言，请姑娘宽恕。”

“虽然姑娘一早言明，愿将藕粉豆沙糯米糍的作法如实相告，权当感谢我家公子当日代为通传之恩。”

“但现下，我们主仆方才也愧领了姑娘家的好茶饭。这些礼物就当是感谢姑娘一家盛情款待的谢礼，姑娘意下如何？”

“姑娘若是执意不收，我们主仆也不是平白贪图他人便宜之人，不愿无故领受姑娘家的招待，可吞落肚中的茶饭又如何能反刍倒咽，如数奉还？还请姑娘细想。”

红蕖心下为难，默默不语。

“再者，姑娘仁慈，还望姑娘怜悯小人，大老远大包小包地提来，已是手酸筋麻，如今再大包小包地提回去，委实手软无力。”

“如若姑娘还觉受之有愧，小人倒是有个提议。”

青浦看了看洛雨，接着道。

“实不相瞒，我们主仆二人人生地不熟，方才从湖畔一路摸索而来，在岔道上几经打听，才终于寻到姑娘所住的这雾隐村。如今返程，少不得又要几番迷惑。”

“姑娘既然觉得收取礼物，心下不安，小人便大胆请求姑娘，好心领路，送我们去湖畔乘船。也算姑娘心疼我们主仆二人远来一趟了。”

青浦与洛雨自小一同长大，是世上最了解洛雨的人。

在青浦眼中，洛雨其实“表里不一”。

他外表温润如玉，谦和冷静，泰山崩于前亦能面色不改，而内心却极清高敏感，情思丰富，时常天马行空、波澜起伏，如同静水深流、光而不耀。

若非极为相熟之人，很难查知洛雨的真实情绪。

而这一切，皆因洛雨天性使然的温柔和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正因这份温柔和教养，洛雨向来自持风度，为人着想，不喜叨扰他人，尤其不喜叨扰不熟之人。

可今日，洛雨携青浦登门拜访，求教红蕖点心的作法。

依礼而言，作为求人者，得其所求，已是圆满，就不该再劳动主人家安排饭菜款待。

特别是，洛雨主仆与红蕖一家并不相熟，红蕖父母客套，嘴上说着留用便饭，但实际又怎好真用便饭招待？少不得要杀鸡宰鸭，采蔬摘果，色色编排。

按洛雨平常体贴的性子，遇到方才红蕖一家留饭款待的情形，必会婉谢推让，抓紧起身告辞。

可方才，洛雨分明有些赖着不走，甚至破天荒地涎脸领受了红蕖一家的款待。

这一连串的反常之举，在外人眼中，或许无伤大雅，但在青浦眼中，却是古怪离奇，令其深为诧异。

虽然洛雨此前从未向青浦吐露或授意过什么，但此刻青浦早已察明洛雨心意。

青浦聪明伶俐，看破之后，当即想出这番请求送行之言，只为能让自己这个情窦初开的少主，能与心仪之人，再多相聚片刻。

洛雨看了看青浦，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怕被青浦洞悉心事一般。

青浦方才一言，诚恳可怜。红蕖不便推诿，只好请双亲先自回屋安歇，自己则带领洛雨主仆，出了村子，朝湖畔走去。

这一路上，洛雨始终沉寂，只有青浦和红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

青浦几度尝试把话茬儿交给洛雨，然而洛雨却忽然变作一只闷嘴葫芦。

眼见如此，青浦忍不住暗暗焦急，心中埋怨：“少爷啊少爷，我费了多少口舌才把红蕖姑娘哄来领路相送，你怎么突然一言不发了呢？你倒是抓住机会，多和红蕖姑娘说说话呀！”

三人走了半晌，湖畔将近，举目远眺已依稀可见停靠在前的张家画舫。

青浦顿感无计可施，心下颓然。

洛雨面上一如既往沉静如水，而在他心里，反复回响着前夜他告诫自己的话语。

“去见红蕖最后一面，就一面。”

“只单纯看看她就好，至此之后，便撂下牵挂，再不打扰。”

临别在即，他似乎已经全然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