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风尘
蒸气腾腾,一道颀长瘦挑的身子跃出云雾,缥缈在台柱间。
黄齐镇,留云阁。
皮松肉懒的贵客公子们瘫坐在椅子上,醉生梦死。
灵动的舞女执起地上的抿子,蘸着中央绣球上散着清香的物什梳头,那是梳头水,荷花与桂枝浸泡,沾染在女儿家的鬓间,引来了翩翩起舞的蝴蝶。
四下宾客拍手叫好,而风枝枝正瞪着一双铜铃眼,屈膝跪在角落中。
她的下颌处生了红彤彤的掌印,肩膀上压着一对铁臂,发间别着一支艳丽又破落的玉簪花。
他们让她看,让她学。
如果她下月初再学不会祈娘跳的簪花舞,便折了她的胳膊。
风枝枝突然向外伸了伸颈子,却被背后的粗手大汉一掌劈落在了后背。
“嘶...”
好疼。
她骂了句娘,泛红的眸子痛恨地瞥了身后人一眼,又颤颤巍巍地支起腰,探身细细记着祈娘的舞姿。
“瞅那不要脸的贱蹄子,骚滴滴的,哈哈哈哈哈哈……”
风枝枝右侧的一张藤椅上,一妇人面抹浓粉,笑得花枝乱颤,语气轻浮,却又深沉如苍鹭,她在风枝枝与台子上的祈娘之间来回探看,笑意愈浓。
怡花苑从不养闲人,自她把风枝枝从湖中捞起,便开始了精明的算计。
那姑娘面容虽不别致,却有一股子倔劲,清纯不媚但勾人心,只要稍加调教,便是个拢财的好物什。
笙歌作罢,一曲终了,祈娘退了场子,便又慌慌张张地朝着衣妆房奔去,她胃中作呕,这件事恐再也瞒不了许久。
随即,她又定了定心神,褪下妆容换了便服,不紧不慢地朝着灶房走去。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怡花苑后柴房中,几十个面露菜色的姑娘蜷缩在一起。
那其中最小的,仅仅十余岁,名为桑元,因为营养不良,她的右腿萎缩,膝盖凹陷,她双耳听不见,也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
可是风枝枝见过她笑,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弯如碧翠的橄榄枝条,比祈娘的眼睛还要好看。
见风枝枝被送了回来,桑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拉着风枝枝的胳膊,双手胡乱比划着什么。
“点熙姐姐,你还好么?他们有伤害你么?我以为你再也不回了……”
“点熙”之名被风枝枝用作了自己的称谓,她替那狐族女子嫁了人,大概便是上天定下的宿命。
风枝枝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坐在了墙角。
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风枝枝看向门外,祈娘正提着食盒打点着守门的壮汉。
这女子眉眼略施青黛,身着媚蝶色窄袖短襦,似是要引得众花嫉妒,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温柔,正堪堪回看着她。
祈娘朝她招了招手:“点熙,你过来。”
风枝枝不解地指了指自己,却又手脚伶俐地站起身,祈娘上前挽着她布满脏污的衣袖,眼神之中不见一丝嫌恶。
“下月初六,素芝娘娘要在怡花苑设宴宴请各家公子贵客,你的簪花舞学得如何了?”
“姐姐莫不是要教我?我向来习惯舞枪弄剑,四肢僵了,学不来这些细腻的东西,可若是这几日再无所成,他们便要砍了我的手足……”
风枝枝暗暗抹泪,心口处被禁魂掏出的血窟窿刚刚结痂,隐隐有些疼痛。
祈娘见状压低了身子,俯身在风枝枝耳侧轻声道:“门外守卫皆是暴逆之徒,手中人命无数,不如这样,我下次每日来送饭时,趁着空子教你舞簪花,也好保你一条性命,你说可好?”
风枝枝闻言兴奋极了,满面谢意,弯腰恭恭敬敬地送走了祈娘。
桑元站在风枝枝身后面露担忧,虽不知她们在讲些什么,但却知晓万事多苍郁,防人之心不可无。
九月初六,宴宾日。
怡花苑不悬挂红绸,反而高坠缣缃淡色。
缯白缣黄谓为素书,当歌舞升平之地融入了浓浓书卷气,那便是雅致,便是可去之地。
十五日来,风枝枝舞功渐长,她这日着一身葭菼青高腰薄裙,上身着一藕黄短衫,藕丝之白沾染了秋日昏黄色,配着发上的两只半髻,削面又覆黄粱色薄纱,灵动、神秘到了极点。
今日桑元也来了,她在琼琚亭旁修剪花草,身材娇小的她被掩埋在黑夜中,安静地如同一株草木。
周围四处,都是素芝娘娘那个枯瘦的妇人布下的眼线,密网之下,一只苍蝇也无处遁逃。
衣妆房中,透过窗户,风枝枝始终心系着桑元那处,相处短短两月,她已将她视作了无法割舍的亲友,所以今日的计划,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她都要携她一起。
身后,正在描眉的祈娘突然扯了扯风枝枝的衣角。
风枝枝恍惚了一下,惊讶地转过身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