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数日来,相比闹腾不已的前朝,后廷平和得简直不可思议。
香煎芙蓉蛋,鱼头豆腐汤……
桌上的菜式虽不算华贵,但一入口熟悉的广府味道,让凌飞燕几近产生出一种尚在家中岁月静好的错觉。
若非是凌飞燕刚想要起身去夹桌对面的三黄油鸡……
这道菜便被布到了她跟前,还恰到好处地换走了她稍觉得有些腻味的香芋扣肉,凌飞燕完全没有注意到卫敬忠已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坐下一同用吧。”
“谢太妃。”
自卫敬忠成为司礼监掌印,凌飞燕又揽了监办内药局的活,两人算是半因着公务比以往交集更勤。
凌飞燕去乾清宫时都从未见过这位卫掌印的影,倒天天见他在自己跟前点头哈腰地伺候…..
哪怕凌飞燕手中再有他卫敬忠天大的把柄,也实在难以坦然受着。
“你要不与我一块用,隔会儿还不是要自己用,反倒浪费时间。”
既然顶了个对食的名头,这总得一起用个膳才能让凌飞燕稍稍心安一些。
可惜几推几拒,直到前几日确认外间没人后,凌飞燕实在忍不了骂了句:
“卫敬忠你要是个男人就坐下吃饭!”
才让这位卫掌印说完“谢太妃”愿意坐下一同用膳了。
至于他还非得给她布菜什么,凌飞燕也只能道这当惯了奴婢的改不了伺候人。
不过凌飞燕绝不会因为卫敬忠爱做出这副奴婢的姿态,就放松对他的警惕。
卫敬忠便是凭着这般背都打不直的奴颜奴色执了东厂的刀,掌了司礼监的印。
越是卑躬屈膝,凌飞燕反倒愈应该警惕。
“太妃前儿用那红烧群翅时连夸了好几句厨子烹调得好,却又面露憾色。
奴婢大着胆子揣测了一番太妃是觉着调味虽好然食材不济,便私自做主让船舶司孝敬了批从吕宋新进来的,不知太妃明日可有品鉴的胃口?”
只是偶尔,凌飞雁实在得感叹卫敬忠那一手察言观色的本领,就单论这吃饭的菜色每每都能戳中她心里去。
寡妇指不定还有机会二嫁,她们这些太妃可都是一辈子砸在这宫里了,有时想想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倒也不坏,更何况卫敬忠还......
凌飞雁笑脸是露不出,但吸了口气借着这股子情绪还是夹了两夹菜到卫敬忠碗里:“你别光顾着我吃,自己倒也动筷啊。”
又似关心地问了句:“你今儿忙得厉害么?”
凌飞雁不记得卫敬忠错过过与她的饭点,心道定有什么不寻常的。
“今儿白大人回朝,太后娘娘又连下了几封顶大的旨意,奴婢们自是不敢怠慢的。”
但听他回答还是被惊了一跳。
这几日前朝的党争几乎把乾清宫围了个圆,内宫其它地方却仿若未受丝毫影响般平静便罢。
莫非如今白居岳骤然回来,他卫掌印也还能岿然不动么?
凌飞雁偷偷打量了几眼卫敬忠的神情。
可惜卫敬忠挂着一个纹死在面上的笑容,粉又抹得厚,她实难揣摩出他具体的情绪。
凌飞雁徒劳无功地收回眼神,却又听:
“太妃如此挂心奴婢,奴婢感激涕零。可只怕因奴婢的缘故,让太妃和太后娘娘之间生出了嫌隙。”
......遭了,这卫敬忠定是听出她打探消息的意图。
凌飞雁心中骤然一凉,然面上还得故作镇定佯嗔道:“卫敬忠你说这种胡话我可就生气了!我关心就关心你,你多心个什么劲。”
“太妃不必安慰奴婢,凭太妃同太后娘娘的私交,若不是奴婢的缘故,协理后宫的位置怎能落到殷太妃头上呢?”
凌飞雁心中更凉,当日下旨让殷婉茹协理后宫时,卫敬忠没什么反应,她还只道这事过去了,没想到卫敬忠竟等着给她翻旧账......
难不成卫敬忠还能晓得了自己劝太后要制衡他?
无论答案是与否,凌飞雁都是彻底慌了神,病急乱投医只想着赶紧把这锅往外甩出去。
她想起那日召自己时,梁拾意提过的话,还真有这么一个适合的人选,张口就来:
“哎呀......哎呀哪里是这么一回事啊,都是礼部的魏阁老说无论如何便数她殷婉茹最名正言顺,硬逼着太后娘娘改的旨意。”
却不料卫敬忠主动提起这档子事后后,半分没有深究,反而转口就到了另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之上:
“无论如何,奴婢只想着能做些什么为太妃将功折罪,寻得一个消息今年这时疫数山西发得最为厉害。”
时疫,山西?莫非卫敬忠晓得殷婉茹是山西按察使的闺女,要利用这位按察使下手助她凌飞雁重新抢过这位置不成。
这是凌飞雁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