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乾清宫这一夜,因太后凤体欠安,腹中的小陛下自然也就不安,灯火通明了整晚,太医们来往不停。
可越是如此,梁拾意反倒越发难安,却是半分说不出口去。
她回忆着白日里何兆丰上谏一事......
当时按何兆丰谏言,白居岳不光瞒报了母亲的丧讯,更是为此贿赂朝官、绑架幼弟、谋害继父。
他言之凿凿,更是拿出一封与白居岳笔迹极为相仿的信件作为佐证,颇似人证物证具在无可抵赖。
梁拾意立时便被何兆丰的谏言搅得脑中是一团乱麻。
她绝不相信白居岳是个真如何兆丰口中那般绑票杀人的恶徒。
但何兆丰为上此谏受了活活一百廷杖,没被打死算他命大,看上去亦绝非是什么奸邪挑唆的小人。
误会、一切一定有什么误会,梁拾意只能如此想到。
“白首辅的继父高崖此次随微臣一起上京,太后娘娘召高崖入宫与白首辅前来一同对质,定能真相昭彰!”
故而听那何兆丰说要对质之时,她差点便要应下。
梁拾意想白居岳绝不会做出过何兆丰所言之事,那按此理,当面对质便能澄清误会,真相大白。
却不料她刚脱口三个字:“那便召......”
随侍的宫人们突然齐齐涌上,一把按住何兆丰大喊他冲撞圣驾将他拖了下去。
何兆丰身上的斑斑血迹在梁拾意眼前又多拖出一条路来。
霎时间,梁拾意再也忍受不了胸脯中的翻涌,连连作呕全然无法止息,自得赶紧请太医来瞧。
可这样一来便是更坐实了何兆丰惊驾的罪名。
梁拾意随后听闻何兆丰被直接打入诏狱,白居岳更借由此事彻底封禁任何外臣进入内廷。
白居岳的血,何兆丰的血......
梁拾意重新回想起正月初她被和杨钧翊的尸首锁在一起时,乾清宫里那股怎么也驱散不了的血腥气。
还有一头撞死的文院使,被砍下头颅的十一姐。
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外臣不准入内,一沓又一沓奏章文书却被送入了乾清宫。
每一本每一篇,没有一个字不是在历数白居岳的罪行。
往大处社稷论,有他妄改田户之策,乃乱国之根本。
往小处私德纠,这六亲不认的不孝都算轻的,甚至有说他为了自己医病,在地方开生祭。
最狠的便是那左佥都御史刘维安一封三问疏,分别叩问他不忠不义不孝诸桩罪行。
最后更是直言白居岳违逆天道早就命数该尽,却强行吸了四方生气得以病愈还朝,才致使如今时疫难抑。
听说刘维安上这道折子前还休了家眷,抬着棺材上的。
而这些仅仅是自三月初十后两三日内朝臣们新参的,乾清宫的书房内还堆满了白居岳自他十七科举入仕以来十五年间来全部的罪状。
那些纸张有的陈旧到轻轻一捏便会破损,竟然也被整整齐齐地摞到梁拾意眼前。
“其罪昭昭,秉竹难书!”
其中不乏各式血书绝笔,仅略略扫过几张,这八个字便已如同烙在了梁拾意的脑中一般挥之不去。
再多看几封,那便再加上八个字“其罪不诛,天理难容”。
三天三夜,梁拾意看着那些东西是水米吃不进,刚喂下去的药一炷香时间不到就又给吐了出来。
第三天时,她虚弱得浑身无力都下不了床了。
但梁拾意还是让冰心给自己腰后垫了垫枕头撑起身来接着看。
“太后娘娘冰心求求您了,别看这些糟心玩意儿,好好把安神药喝下去歇了吧。”
冰心眼眶通红,语调也带上哭腔,几乎是急出了泪来。
梁拾意却是淡淡一句:“冰心,你是要抗我的旨也要违你家大人的令么?”
弄清叫她看这些东西是白居岳的意思,并不需要太多思量。
便同那日何兆丰爬进乾清宫一般,梁拾意晓得没有白居岳的首肯这些东西是绝递不到她眼前来的。
“臣只是想告诉娘娘不必再借由所谓的情意去掩盖臣的罪行,美化不堪。”
想来想去,多半起由就是白居岳的那一句话。
他是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的罪状一本本地摊开在她眼前来击碎他们的情意。
梁拾意又想了想白居岳的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毕竟臣命不久矣,娘娘与其白费心思倒不如好好又思量一条后路。”
然后想着想着,简直要不禁自嘲地笑出声。
白居岳倘若真命不久矣,梁拾意的确想不到自己还有任何活路可言。
这般一想或许白居岳说得没错。
一直以来她梁拾意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能更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