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天留客

在玉茗中学站下车时，施秋禾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坐上了一趟观光巴士，去超市绕了一圈又回到始发站。

穆存在她后面下车。两人一起穿过马路，来到了玉茗学子间口口相传的名店——才子馄饨。据说玉茗中学出过的历届省状元都曾光顾此店，目前这已成为高考前必来打卡地。

当得知穆存也要和自己一起去吃，施秋禾有点惊讶。

诚然，即便是穆存也不可能是喝露水长大的，但见到他时外形永远完美整洁，对，就像在超市里见到的那排进口商品。也因此，自己总是很难想象和这样的穆存单独待在一起。

而现在，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穆存竟然要和她一起来吃充满烟火气的街边小吃……

可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事实上他就是来了呀。

施秋禾全然接受自己是菜市场里一颗带泥的藕，因为她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洗净刨皮，露出洁白的底色，和其他昂贵食材一起进入富丽堂皇的大饭店。说不定那饭桌上也会摆着进口商品穆存。

只不过，在她的想象里，这样的场景应该发生在遥远的未来，而不是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家馄饨店里。

“要什么？”老板娘从柜台探过来一点，施秋禾收住了联想，开口点单：“一碗鲜肉小馄饨，谢谢。”

穆存和她点了一样的。

店内人不多，也没有学生。穆存坐进了一旁的小桌里侧，把超市购物袋妥善地收进书包，再仔细调整位置，将书包靠着墙立好。

施秋禾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坐在穆存对面，而是沿着对角线，坐在了他对面座位的隔壁。仍然是一张桌子，但稍稍错开。

这样比较符合他们现在的社交距离。

最近施秋禾不如刚开始那样频繁地贴近他了。当时被于蕾激起的逆反心早就平息，放鸽子那次歉疚让她端正了态度，不敢太过张狂和轻飘。加上她有自己的学业和社交要忙，现在和穆存搭话，纯是因为之前形成的惯性，结果和他接触的机会反倒多了起来。

“馄饨，小心烫哈。”

两碗汤水清亮，香气升腾的馄饨摆上了桌。

穆存从里侧的筷筒里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先递给施秋禾，然后才拆开自己的，埋头，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他的吃相很好，干净而不扭捏。施秋禾观察到他不吃香菜，被挑出来的绿色叶子整齐地码放在事先垫好的餐巾纸上，外观上丝毫没有即将成为厨余垃圾的预兆。

而施秋禾反观自己这边。虽然不挑食，但是舀出时不小心滴落在桌面的辣椒酱，没夹稳的馄饨跳入碗中溅出的汤汁，共同构成了小范围内的狼藉。

成绩就算了，连吃饭都这样。两相对比，施秋禾一边用纸擦拭桌面，一边半开玩笑地感叹：

“以前家里人总说我是漏下巴，当时很不服气。现在和你对比我才发现，确实吃得乱七八糟。为什么呢？人在方方面面都有或大或小的差距。”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这句话说得不够好，不俏皮有趣，甚至带点顾影自怜，叫人家怎么回应好？

施秋禾懊恼地想，自己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专拣不好玩的话题说。

穆存停下了动作，似乎愣了一下。施秋禾赶紧换上往常的笑容，打算用些轻巧有趣的话题来冲淡可能来临的尴尬。

可穆存却先行回应了：

“不算差距吧。这称作‘差异’，更恰当。”

他瞳色很黑，显得非常深邃和坚毅。闪烁的光点，像是出不来的情绪。

“我不是在纠正你，”他放下筷子，解释道，“只是，谈不上差距。每个人都在长处、经验上存在差异，这是横向上的不同，没有纵向上的高低。不管是成绩还是吃饭的习惯，没有很大不同。”

没有吗？150分和135分，康德和人民教育出版社，达菲熊和毛线绳，正版牛津词典和盗版试卷。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但她隐约觉得，自己更愿意相信穆存说的。

“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他又一次强调，似是极力避免误解，“不是在反驳或挑刺。”

“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施秋禾咧嘴笑，“‘差距’有种看轻自己的感觉，我没有那种意思。下次就改用‘差异’好了。”

店内光线不强，一切都被照得晦暗不明。施秋禾低头搅弄着汤底残余的紫菜，片刻，听见穆存轻声补了句：

“而且……不挑食这点，我就做不到。”

他的语气竟然有点别扭的可爱。施秋禾“扑哧”一声笑了。

在穆存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低下头，高高兴兴地喝下一小口汤，作为晚饭的收尾。

从店内出来，闷得仿佛凝固的热气，再次将施秋禾包裹。

他们一路走回了校门口，直到穆存轻声问：“你也回教室吗？”，施秋禾才如梦初醒。

和穆存共处的时间总是有点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