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流火,绿树成荫。
如今时节正是江南盛景,淮水潺潺,蝉声阵阵,除却正午日头毒辣时鲜少见人,旁的时间总是热闹非凡。
酉时是一天中最热闹的,街边小贩纷纷出摊,各种叫卖声回荡街上。西边学子一扫午时困倦,读书声朗朗。
最热闹的却是南边一条烟花巷,青楼楚馆、船坊、梨园全在此处,可谓乱花迷人眼。
此时萝舞坊的使唤婆子将红灯笼挂上大门,示意迎客,坊中各位姑娘梳妆整理齐全,只等有客人点曲。
沈沅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描眉,镜中的自己朱唇粉面,玉软花柔,五官虽瞧着小家碧玉,那眼睛却像藏着无限愁绪,增添了些底蕴和风情。
丫鬟翠珠用一把篦子仔细捋着沈沅的头发。
青丝一梳及腰,翠珠喜道:“姑娘的头发越养越好了。”
沈沅轻轻扯动嘴角,刚到青楼她不堪练舞、唱曲的劳累,曾闹着将头发剪了做尼姑。如今时过境迁,她已在青楼卖了七年的艺。
年纪长了,头发长了,如今也成为这青楼的花魁娘子,一颦一笑都有人为之买单。
沈沅算着日子,几天后便是她的二十二岁生辰,不由有些愁闷。虽说现在她是萝舞坊头牌,然一代新人逐旧人,她又能荣光几时。
若老了,嗓子和舞姿比不得小姑娘们,便只得去做那下等的娼妓。
正是心烦意乱,扯着一缕青丝生愁,忽听翠珠朝着窗外惊讶地叫了一声:“姑娘,柳公子又来了,他是姑娘的常客,今日也定是想听姑娘的曲。”
“柳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万众钱庄的少当家,什么女人没见过,却独独每日都来见咱们家姑娘,怕是有纳去做妾的心思。”翠珠从床边小跑过来,又整理一番沈沅的头发和衣服。
便喜滋滋道:“一会柳公子就会砸钱听姑娘的曲了。”
沈沅干笑两声,她确实记得柳公子已经来了不少时日,私下与她交谈时话语中几番暗示要将她赎回去做妾。
她不敢答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柳公子也不因被拒绝而恼,仍旧三番两次过来见她,细细想来确实有几分用心。
沈沅整理好衣衫,准备如往常一样下楼为柳公子唱曲,却不想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梅娘来叫她,心中不解,却听倚着窗边的翠珠道柳公子叫去了另一位姐妹。
翠珠怒甩手里的绣帕:“呸!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模样技艺通通比不上我家姑娘,还抢我家姑娘的客,倒叫人瞧瞧什么叫东施效颦。”
沈沅眸子一沉,男人都是这般喜新厌旧罢了,好在她这人淡薄惯了,并不在意这些。柳公子听谁的曲于她而言并无影响,反正她也不喜欢柳公子。
她心里装着的是那个令她掏心掏肺却又悔不该如此的人。
前世,她为救青梅竹马雁双的母亲自愿卖进青楼,换了银子给他娘治病,走的那天,雁双发下毒誓一定会来给她赎身,会娶她,会疼她爱她一辈子。
结果青楼几经迁移,她与雁双一阔别便是十年,期间几次写信都石沉大海。
她以为最差的结局不过是她的小竹马这辈子碌碌无为,攒不到银子来赎她,亦或是寻不到她,被迫成家。
却不知最差的结局莫过于杀人诛心,将苦苦守候的人推入绝望深渊。
十年间她唱哑嗓子、跳坏腿,才终于为自己赎身回到家乡,却打听到曾经的穷苦农家子雁双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战神将军。
更听闻雁双极爱一个女子,八抬大轿娶她入门,身家性命都交付于那女子之手。那女子爱美,他便买尽全城的绸缎、胭脂,每每上朝前还会为妻子描眉梳头,如今传为一段佳话。
为求证,她守在将军府外三天,也得见早已不似从前的雁双体贴入微地将怀孕的妻子搀扶下马,夫妻有说有笑,双双进了家门。
虽然雁双的妻子只有一个背影,但她想那也定是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吧,若不是,怎会值得雁双如此相待。
又或许,那只是个寻常女人,只是相比起她这种青楼出身,更值得雁双用心以待。
原来,他并非碌碌无为,也并非寻不到她。救她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可他心里装了别人,便将她抛诸脑后。
沈沅大彻大悟,终究没勇气去认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她无处可去,只能再入青楼。
只是每每想起雁双搀扶妻子离去的背影,就会心如刀绞,她忍不住不去想,很想质问沈沅为什么,落在心里却是无声的怒吼。
她在没心思梳妆,也没心思跳舞唱歌,只是周而复始地悔恨,终于把自己逼疯。经年之后,她已经意识模糊,某日听闻战神雁双为了自己妻子不切实际的皇后梦,起兵造反,被活捉堂前,最终在狱中被折磨而死。
那日,沈沅大笑着从二楼跌下。
再一转眼,她回到了在青楼的第七年,虽来不及改变命运,但至少意识恢复清明,她可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