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明镜台(七)
咬着唇,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答不上话。 富泱却在此时插话:“话不是这么说的,有钱有势的人在哪里都吃得开,没有重重法度束缚,难道他们就不会恣意妄为了吗?在玄霖域,至少是有代价的。” “况且……”富泱说到这里,很勇敢地看了曲砚浓一眼,意味不言自明:作为纵横五域的天下第一人,曲仙君自己就是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恣意妄为的时候难道就很少吗? 戚枫被富泱的小动作吓得瞪大眼睛,急得拿胳膊肘一个劲偷偷撞富泱:敢这么对曲仙君说话,不要命啦? 富泱看起来也不像是申少扬那么莽撞的人啊? 曲砚浓被这意有所指的一瞥逗得唇角翘起。 没想到富泱看起来圆滑老成,居然还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小动作,心里没点反骨,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他们想靠规矩让天下一同,我又不需要。”曲砚浓唇边噙着笑,很浅,自有一种不论修为仍然让人无可奈何的意蕴。 上清宗想要驾驭人心,凌驾于人性之上,将人的欲望约束在缰绳之下,只存天理和道法。 数千年,偌大的宗门用尽力气,与人心搏斗到最后一刻。 论道法相继、传承延续,上清宗无愧于是天下第一宗门,上古时与魔门分庭抗 礼, ◷, 坚守清规戒律,修持道心,等到魔门烟消云散了,仍然不改其志,剑锋直指人心欲望。 千年前应敌的是追逐欲望的魔门,千年后魔门覆灭、魔修不存,抵挡的是人心。 就连曲砚浓自己也袖了手,对人心贪欲漠然而视、坦然接受,做个一身仙骨的魔修,上清宗这样大的宗门,还摇摇晃晃,试图收拢人心的缰绳。 她不讥讽上清宗的选择,也不对上清宗的结果做评价,这世上唯一能置喙的,只有身处缰绳下的人。 “有时道心会替你说话。”她语气疏淡地说。 祝灵犀嘴唇发白。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像那些没意思的人一样说教你了?”曲砚浓倏尔偏过头,唇角微翘,眸光潋滟,一点戏谑。 祝灵犀摇摇头,却不知道自己摇头是什么意思。 曲砚浓笑得懒洋洋的,那种无所顾忌、令人无可奈何的感觉又在她身上出现了,她用那种特有的轻慢语调说,“管他的道心不道心,我想做的事,才是我的道心。” 祝灵犀愕然无言。 半晌,她才抿着唇,心绪复杂地想:人怎么能这样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呢?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有牵挂、一点都没有在乎的东西吗? 但又不得不说——这很曲砚浓。 曲砚浓看着默然不语的少年女修,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祝灵犀的回答。 原来她这回是等不到了——她杳杳地想。 她忽然垂下头,叹了口气。 “同样的话,我对夏枕玉也说过。”她低着头对掌中漆黑的戒指说。 夏枕玉回答了她。 灵识戒里倏忽伸出一根坚硬幽黑的触手,攀附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和祝灵犀下意识的追问一起到她心头: “她说了什么?” 曲砚浓的思绪又回到很多年前的若水轩。 那年盛夏暑夜,雨打芭蕉,窗内浮瓜沉李,灯火诗书,夏枕玉端端正正地坐在灯下,按着一纸书页,抬头看她。 “檐上的铃铛清脆,可声音传不过篱墙;穿梭的风自由,却注定只是过客。”娃娃脸的女修神情沉定静谧,中正平和,自有力量,“做铃铛还是做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夏枕玉当然是做了铃铛,曲砚浓曾经也想做铃铛的,可她唤不醒旁人,反倒差点丢了自己。 她该是风,也注定是风。 从碧峡到上清宗,从魔域到仙门,忙忙碌碌,永远在追逐,永远在转身,她是一切的过客、人世的旅人,永远奔波游荡,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宿。 所以到最后,夏枕玉终于不再挽留她,平静地任她离去,坐视她另起炉灶,任由她曾在上清宗停留过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 风来过这里,短暂地停驻,留下一点痕迹,又离开,于是往后沧海桑田,再也找不到风来过的痕迹——世事本就该如此。 背道而驰,谁也不意外。 灵识戒里的触手轻轻敲了敲,发出细微的轻响。 曲砚浓低下头。 “风会遇到铃铛。”漆黑纤细的触手慢慢地写,“铃铛需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