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天上(2月24号,周一)
风平浪静了不久,我家筒子楼对面的一堵水泥墙上,一行白色的粉笔字,写着“去死吧,韩瑾。”
为了不让我爸妈邻居看到,我从班上偷了两根粉笔,想要用涂抹的方式,将我的名字遮盖住。我用光了整整两根粉笔,粉尘飞扬,整个手指都变脏,袖口都被染上粉灰,韩瑾两个字的轮廓就是清晰可见。
我怎么使劲也没能擦掉我的名字。
那年成都的下雨天离奇地少,没有雨水帮我冲刷掉这一行耻辱的文字,小学直到毕业,也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
这也造成了我少年时痛恨水泥这种材质。
初中之后学了物理课我明白,是凹凸不平的表面带来的不同幅度的阴影,角度,光线,让水泥墙看上去阴暗且肮脏。再长大,我理解了世界上不会有相同的两片落叶,两朵雪花,没有事物会一摸一样。自然,遮盖的粉笔和写字的粉笔也不会一样。所以不存在完美的遮盖,只要我的名字被写下来,就会留下痕迹。
好在待我长大后搬了家,再没见过那么粗糙的水泥墙。
原来如此,我对没有原因的暴行的迟钝感,对震动和高度的恐惧,不善言辞总是认罪般的隐忍,我的陋习,面对辱骂徒劳无功地羞耻的遮掩,都印刻在小时候的影子里。
庆幸的是,我都早已经历过了。
转头看到加文刹车停在下一个路口,就要到公司了。“我长大了,加文。”
“嗯?”他答应道,眉毛挑了挑,看了我一眼。
“所以不用担心我,流言蜚语什么的,伤害不到我,我没事。”他停车,亲亲我的额头。
“我四点半在楼下等你。”我亲亲他的脸颊,“我五点才下班。”
“那你就五点之后下楼。”我笑笑,下车和他道别。他摇下车窗,“晚上见。”我点点头,走进公司。
“韩瑾,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文德拉边打哈欠边向我打招呼。她走过来,很奇怪地,没有香味。
“你今天没涂香水吗。”我问她。文德拉一愣,拽起我的胳膊,“糟糕,出门太急了,忘记喷了。等会补上吧。”
“等等,你这么急着拽着我去干嘛呀。”话没问清楚,她个头比我高,穿着高跟鞋,噔噔两脚,拉着我进了会议室。托比亚斯和埃里克坐在里面,见我俩进去,他们两个都站起来。
“早上好,女士们。”他们异口同声地问候,而我只觉得大事不妙。
自从我开始实习,埃里克就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他是菲利普莫瑞斯北欧四国公关部的负责人,传言和瑞典王室有沾亲带故,经常出差。这些小道消息,我也是从提蒂和文德拉的八卦对话里听来的。
总之,我的工作和他的工作内容毫不相干,在内部汇报结构上也八竿子打不着,上周我确实因为和加文的争吵工作上有点懈怠,但罪不至于,要埃里克和我的直属上司同我约谈。在落座前,我都反反复复回忆自己在项目上有没有犯下致命错误。
真不妙啊,托比亚斯一直在回避我的眼神接触。
“你好韩瑾,我是埃里克。别这么局促紧张,放松些。你的事情法务部门在今早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深感同情,别把这次交谈看成是公司同事之间的谈话,把我们看成是两个盐吃得比你多些的老家伙。”
我猜他们可能知道了我被网暴的事,摇了摇头,“谢谢你们的关心。”
“是这样的,”托比亚斯在埃里克说话的间隙给我端了一杯水。“我们很关心你工作和生活的平衡以及你的心理健康,如果有需要我们的地方,随时联系。”
我点点头,心里很是感激。
“这段时间你可以在家里远程工作,并不必要一定来公司。如果想要休假,和托比亚斯打声招呼就好了。”
我皱皱眉头,“埃里克先生,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是我没事,可以照常工作。”
埃里克微笑着,“我可以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强大的人。保持这种心态,保持你的强大。可是,现实社会不是因为孰强孰弱论输赢的。现在这个视频传播甚广,而且已经在走相关的法律程序,多费些心思给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隐藏并不可耻,这是强大的表现。等风头过去,你打赢这一仗,我们在公司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很疑惑,“因为我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可以详细说一下法务部门今天收到了什么消息吗,以及视频,”我扬起声调,停顿了一下,等着他们接话。
埃里克看了文德拉一眼,文德拉解释道,“利用AI生成的你的不雅视频,你的律师怀疑是用南部剧场那次聚会拍摄的一些照片拼接合成的。因为我是负责组织聚会的人,所以法务部门接到通知后,就找我们三个人,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
我的头痛欲裂,AI生成了我的不雅视频。
埃里克和托比亚斯面面相觑,他们被我还蒙在鼓里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