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瓷（三）

忙坐正了：“都好，托连先生福。”他犹豫过后还是问道，“殿下还未歇息？”

宣连隐颔首：“朝堂事务繁杂，殿下一向歇得很晚。”

“连先生，某有一事请教……”想起日里头昭阳那玩笑似的惊人言语，文司瀛按不下这念头，故而吞咽了一下，仍是问了出来，“某堂弟……司宥他，是否和昭阳殿下有旧？”

“驸马缘何问起此事？”宣连隐心下一震，赶紧摆出不明就里的表情打了一手太极把问题推回去。

没想到文司瀛反应快得根本不听他忽悠：“当真有旧？！”

“不，不，驸马莫急……”宣连隐又冒出了那股恨不得抬起袖子擦擦汗的冲动，他想找些说辞搪塞过去，但又直觉文司瀛这人随温吞随和，却未必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况且，他仿佛觉得，文司瀛像是动了些心思——昭阳公主说那话许是口快、随意了些，但依文司瀛往日的作风，他本不会问的。就算察觉到文司宥和公主之间有一段过往，他这个空有名头的驸马也没有插嘴的立场；可他问了，恐怕是……

宣连隐几乎顶不住文司瀛的注视，稳了稳心神，慢慢道来：“诚如驸马所言，文会长和大公主很早便相识了，只是旁人有所不知——越阳文家的同文行当年在宣京以北迅速崛起，是公主殿下在背后予以支持，此举是为了报答文会长的恩情。”

文司瀛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恩情？司宥对殿下有恩？”

“是。过去好些年了——当时文会长刚出海行商回来，用自己的全副身家为殿下解了西北军粮的燃眉之急……”宣连隐说得很是婉转，不过他与文司瀛交换了个眼色，彼此自然也就明白，嘴上说是“恩情”，其实就是两人做了一笔交易罢了，“多的在下不便说，也不很清楚，只知文会长和殿下是……至交好友。”

宣连隐把文司瀛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了个彻底。忽然间，他有了个念头。

宣连隐好像有些明白昭阳公主为何要赏那柴瓷给文司瀛了——他隐约体会到，昭阳那兴致是从何而来。正如此时此刻，宣连隐见文司瀛露出那侥幸的神情，就忍不住想摔碎他那份得来不易的心安。文司瀛在白日里听见昭阳公主“文家郎”那番话后，想必心里忐忑了很久吧，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向他求证。

——好可怜的一个人。

宣连隐不认为自己残忍，残忍的是昭阳，他只是说出实情而已——

甚或，谁让文司瀛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他逾越了，就得承受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除此之外……文会长与大殿下，还有一桩旧事。”宣连隐的语气不期然冷淡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夜里太安静，要是被次间里的人听去就不好了。

文司瀛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大公主与文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不过，天家曾让公主殿下自行择婿，只要是适婚的文家儿郎即可。”

文司瀛的心重重一跳，一瞬间，昭阳握着他足踝时，那种生不如死的颤抖、惊惶，全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昭阳殿下她，起初中意的人选，是文会长。”

宣连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昭阳公主，心许过文司宥。

此时驸马府上，文司宥仍在夜读，他来宣京办事，文司瀛请他顺道来盘一盘瀛海商会的香料生意，这几日便住在了驸马府上。入夜后，他剪了几次烛花，文司瀛还没回府，倒是文司瀛身边的小厮来敲他的门。

“家主，司瀛老爷在公主府崴了脚，一时不便于行，今日留宿附上，暂不回来了。老爷让我回来同家主说一声。”

文司宥平静道：“知道了。堂兄没大碍吧？”

“老爷无碍，是大公主殿下亲自看过的，说没伤着骨头，不日便可好的。”

——亲自看的？

文司宥手上一顿，单目镜上映出一道寂静的烛光，在流淌的夜风里轻轻摇晃。他略显迟疑地问道：“对了……殿下可收了那凤钗？”

“是了，司瀛老爷还嘱我转告家主，多谢家主悉心挑选的金凤钗，昭阳大殿下很喜欢，还戴上了。”

“她——”文司宥终于抬起头，声调微微变了，“殿下她戴上了？”

“正是。”小厮满脸的喜气洋洋，“司瀛老爷说，这都是家主的功劳。”

文司宥的下颌紧了紧，半晌才缓缓抿出个笑来。

“堂兄真是……

“同我客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