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梧（下）

出了洞窟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站着，昭阳公主立即兴师问罪。

“诚如殿下所见，文某途径京华交界一带遭了匪人劫车，是这些山民收留了文某。”

昭阳公主有些诧异：“山民？据本宫所知，京华一带野兽横行，流匪四窜，山民可是真不多见了。”

“流匪确有，三两不成气候——这一带的确少有人来，匪人盘踞于此，又靠什么来营生呢，自是无从长留。这些人是饥馑年里北边逃出来的流民，在京华一带流窜，聚在山脚勉强过活，很是不易。今次他们进山打猎时正好救了我。”文司宥停了停，转而道，“殿下夤夜赶来，文某感激不尽，只是，文某还想厚颜求殿下一件事……”

昭阳公主抬起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沉思片刻，道：“待到开春，天泉府就要建马场了，正需要一批人来做工，但府城人口本就不富足，不可耽误接下来的春耕，就把这批人送到天泉暂且安置吧。等本宫的近卫一到，就把他们全部接走——长远的事，容后慢慢再议。”

文司宥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昭阳公主一惊，下意识伸手接住文司宥，冷不防被他额头烫了一下。

“……啧。”她舌尖上卷着两个字，愣是不知道该往哪儿吐。

——作死。

文司宥染了风寒，又在山里风餐露宿，山民虽然对他没有恶意，但他终究不会对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放心，强撑了几日，终是在见到昭阳公主后倒下了，烧得不省人事。昭阳公主把文司宥带回了天泉府，把他安置在城中的别邸，拨了军中医官过来照料，自己则逢军中休沐才偶尔回来探望。

文司宥将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转。天泉的草野上空飘起薄雪时，文司宥终于披着厚厚的狐皮裘，进了天枢军大营。昭阳公主领着文司宥走出营地，一前一后沿着牧场散步。

文司宥终于如愿同昭阳公主谈起重启茶马古道的事。出乎他意料的是，昭阳公主并未立刻答应。

“文司宥，重启茶马道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有此胆识和远见，本宫打心底里欣赏，也想与你合作，可是……”

这个“可是”是文司宥从未料算到的，昭阳公主眼中一丝轻微的不得已，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昭阳公主思忖了一下，还是迟疑着说道：“可是……本宫不能答应你。”

“敢问殿下有何顾虑？”文司宥依然保持耐心，循循善诱，“若是觉得茶马道掌握在民商手里于官中不利，大可以在茶马道建成得利后，逐年逐段，或是通盘收到官中，价格么——文某保证，绝对合理公道。”

昭阳公主侧耳道：“你且听听——听见没？”

文司宥反问：“听什么？”

昭阳公主：“你打算盘的声音！太响了，吵着本宫了！”

……

玩笑说过，昭阳公主正色道：“官中对茶马道的顾忌，你也很清楚。就算文家最终愿意把茶马道卖给官中，官中也未必愿意买——这路一旦修通，背后的隐患并非易主就能解决的。”

“殿下是指，官中对地方的辖制会被削弱。”文司宥皱了皱眉。

“然。”昭阳公主点头。

文司宥很惊讶——他以为，依他对昭阳公主的了解，她是不会顾虑这些的。

昭阳公主迎着风背过身，旷野长风吹得她的斗篷猎猎作响。

“文司宥，本宫若只是一介守边将军，自是会不顾一切地站在你这边，毕竟茶马道一通，对边军而言百利无一害。然本宫还是嫡长公主，是东宫太子的亲妹子。本宫是为了东宫出征打仗，戍守边关，断不能做削弱官中之事。若本宫答应了你，来日东宫登基，茶马道就成了本宫为他埋下的祸根。”

文司宥感到茫然，昭阳公主一起当朝太子时，身上那股说一不二舍我其谁的凌厉霸道都弱下去几分。他原以为，昭阳公主和他一样野心勃勃——满腹才华雄韬伟略之人在这世间总是比碌碌无为的庸人更自由一些的。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天地博大，无处不可往，无有不可为。文司宥竟不知道，昭阳公主是自甘受束缚的。

——“归根结底，这天下，将来是东宫的天下。”

文司宥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大的失望。

“雪愈来愈大了。”良久，他才走到昭阳公主身侧，越过她，望着茫茫草原低声道。

“公主殿下，回吧。”

遭到昭阳公主回绝后，文司宥放弃了重建茶马古道的构想——连昭阳公主都不同意，那他在官中更不可能再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帮助他实现这宏图伟愿了。

半年后，文司宥入明雍书院执教。那年夏收过后，北域平稳未起战事，戍边将帅轮休，昭阳公主回到了宣京。不多久，宣连隐亲自到明雍书院将文司宥接至公主府。文司宥万万没想到，茶马道一事至此有了转机。

昭阳公主难得面露喜色，兴致很高，她也不客套，招文司宥到案边。文司宥低头一看，案上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