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哲宏番外 寻乡人
硕士读到第三年,叛逆期姗姗来迟地在邢哲宏身上降临。他忽然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赶着末班车提交了休学申请,将要冲去千里之外的大山深处支教。
临行前,邢哲宏报复性地废寝忘食打了半个月荣耀。有几回见小明快跑在线,赶紧拉着她下了几次副本。邢哲宏早就不再和许明薇共用一张账号卡了,考去上海后,他自己练了个冰系元法账号。他的冰法和小明快跑这个火法在副本里冰火两重天,嚣张又拉风。
有一回,他俩刚走出副本,小明快跑的头上悠悠冒出了个气泡:“我俩准备来给你践行。”
邢哲宏微微怔忡,凝视着这行气泡许久,直到它如烟般消弭无踪。他没有拒绝:“欢迎,热烈欢迎。”
许明薇话中所指当然是她和包荣兴两个人。
包荣兴所在的兴欣今年刚摘得桂冠不假,但随着两员老将退役,此时正是战队新旧交替的关头,万众瞩目,兴欣的队员们自然颇有压力。邢哲宏倒也没想到包荣兴竟还愿意拨冗来为他这个可有可无的老友践行。
许明薇从省城出发,包荣兴从杭州启程,他们兵分两路赶到上海,约邢哲宏在环球港的一家新疆餐厅见面。到了约定的时间,邢哲宏和许明薇几乎是一前一后地就了位,而包荣兴却还被困在换乘的地铁站里团团转地走迷宫,发来消息让他俩先吃着,他随后就到。
许明薇读完消息,将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扣,蹙着眉头发出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暌违一年,邢哲宏注意到一向素面朝天的许明薇竟化了点妆。虽只是轻描淡写的几笔,却也足够光彩照人,像一朵在幽暗的夜晚皎皎绽放的百合。女为悦己者容啊,邢哲宏扬起嘴角,却并不真的开口打趣她。
邢哲宏翻过菜单,三下五除二地勾选了几道招牌菜,将菜单递给许明薇。她并未作太大改动,只保守地加了一壶新疆奶茶。下了单,在等待的须臾里,两人面面相觑,忽然都有些尴尬:他们太过于习惯三个人共同的行动,稳固的铁三角骤然少了最吵闹的一角,剩下的两人都竟有些无所适从。
邢哲宏抬手,抿了一口水。这店真抠,服务员端上的竟是白开水,连根茶叶都舍不得放。他润了润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薇神你之后怎么打算,继续跟着郑滢读博吗?”
许明薇颔首,随后又缓缓摇头,自我纠正:“也不算跟着郑老师了。郑老师之后要去Z大驻访两年,她建议我报考Z大的博士,之后跟她一起去Z大。”说罢,许明薇报了个Z大教授的名字,确实是许明薇研究的代数拓扑方向的权威人士。
“你能去Z大也好,和包哥同城了。倒是郑老师,怎么想起去杭州驻访了?她不会要跳槽了吧!”虽然邢哲宏已经从×大毕业多年,但仍不免为自己的母校感到痛心疾首。
“不知道。但听郑老师的意思,暂时只是打算驻访两年,可能只是想去杭州换换心情吧。”许明薇耸耸肩,并不打算对导师的私人生活过多置喙。
此时,服务生端着黄铜茶壶上前,放置于许明薇和邢哲宏中间,像是在他们俩面前划开了一道湍急的长河。邢哲宏为许明薇和自己都斟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放下茶壶,与郑滢有关的话题便也随之轻盈地远去了。
“倒是你,”许明薇话锋一转,明晃晃地指向了邢哲宏,“怎么想起去支教了?”
邢哲宏两手一摊,诉苦道:“就业难啊,找不到工作。”
“应用数学的少在这里放屁。”邢哲宏虚情假意的诉苦立刻招来了许明薇的一筐白眼。
邢哲宏笑着摆了摆手,并未接着许明薇的话题继续,反而另起一端:“薇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和包哥。”
困惑浮现在许明薇的脸上。她似是不解邢哲宏为何会陡然提起她和包荣兴。
邢哲宏回忆起与许明薇的重逢,清晰如同昨日。他推开门,隔着遥远的距离,便在快餐店暖黄的灯光下认出了她。晦暗难明的童年时代重又在邢哲宏的心头复活,他想起饱浸湿气的故乡,想起了在漫天霏霏细雨中那个苍白沉默的小姑娘。
那时的他不快乐,日复一日地生活在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下。大人威吓他说,他们正在为他办随迁户口,若不在学校好好表现,户口便办不下来,他再也见不着爸爸妈妈了。他对个中程序一无所知,不曾意识到这仅仅是成年人充满恶意的玩笑,他只知道有一个名为“户口”的东西像是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于顶,时刻折磨他的心灵。于是,他发了狠,咬紧牙关,成为苦行僧,稳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孤独又沉默。当他接过排名第一的试卷时,他想,户口;当他全票通过当选班级的班长时,他仍然在想,户口。户口户口户口,那像是他生命唯一的本质与真谛。当落户的消息终于传来,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再也不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户口孜孜矻矻。回到家里,他立刻撕破了墙上张贴的所有奖状,将橙黄色的纸屑抛掷在空中,纷纷扬扬,带着极致的恨意。
收拾东西离开教室那天下了雨。他在所有人的目送下收拾了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