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芙在生涩的药香里睁开眼。
她瞧着床幔束起,正是天明时分。
下意识静卧在床上试着运气,倒是通达周身。
阿芙此时只觉眼皮有些乏,看起来没受什么内伤。得知自己大难未死,她心中竟有不少怅然。
她正暗自揣测着,屏风外徐徐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芙大惊失措,忙闭眼假寐,心中无计应对这陌生的救命恩人。
来人走得慢且稳,到了正厅,阿芙隐约听到几句交谈。
那人语气关切,倒似对她的安危十分上心。
阿芙的心底霎时升起一阵感慨。
自从爹娘离世,哪还有人如此记挂她的死活?平白竟遇见这么大一恩人,她眼角一酸,差些滑泪。
交谈声止,脚步声又起,那人是往内室里来了。
脚步声却只到屏风之后,阿芙眼角轻跳,只察觉那人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
她拿不准来人的心思,想着想着,竟连呼吸也沉了半分。
阿芙还在犹豫,屏风那头有人低笑。
只听那人徐徐道:“姑娘转醒了,何须如此紧张?我既然将姑娘救起,又怎会再加害于你?”
阿芙顿时有些泄气,她缓缓睁眼,稍侧过头,一袭白衫落入眼帘。
她的视线慢慢往上,只见那人面貌清俊,轻裘缓带,一双眸子透着冷气,姿质极为隽朗。
碍于男女之别,他就站在屏风一侧,远远地看了她几眼,并无越矩之意。
阿芙一惊,忙道:“…这是哪?我昏睡了几日?你可瞧见是谁害我?”
她意识尚且恢复,一时没细想,脱口而出这三句咄咄逼人的追问。
只见那人稍稍一愣,旋即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阿芙忽觉不妥,忙解释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必当记下你这人情!”
他垂首笑道:“姑娘疑思许多,我该如何作答?”
阿芙惭愧,苍白的脸上漫起一丝慌乱,低声道:“多有失礼,还望公子莫怪。不知这是何处?”
他轻笑道:“姑娘仍在虔州千湖。”
阿芙一怔,难以置信地瞧着他,惊讶道:“此地离小池坞有多远?”
那白衣公子慢慢道:“掌船前往约一炷香。”
阿芙的眼梢迅速爬上几分喜悦,她忙道:“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就算、就算我欠你两个人情,日后你若有求于我,我必不推辞!”
阿芙的话说得快又满,似乎不容那人考虑拒绝,她已替他将结果筹谋好了。
那人听了这话,竟朗声笑道:“姑娘,人情可是世间最难还的债,你当真毫不犹豫就要欠下两桩?”
阿芙脸一红,也知他话里的调侃。
可豪言已经放了出去,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这是自然......”她犟道,“若公子遣船送我回到小池坞,这两件人情我岂有不还的道理?”
阿芙像是怕他不信,又快声补充道:“公子若在千湖有些时日,应当、应当听过小池坞的名号。爹娘虽然亡故,但我、我......”
她说着说着,声音却弱了下去。
她此行在丰京所受侮辱,回到虔州莫名遭到的迫害,此刻一股脑全涌上了心头,阵阵酸楚翻腾。
她语气明明十分笃定,眼眶却红了一圈,眼泪就要往下坠落。
爹娘在世时,谁见了阿芙不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大小姐”?
姿态莫不是万般依顺谄媚,其中更少不了鞍前马后的讨好。
如今一夕巨变,皇帝斥她通敌弑父,贼人害她险些沉湖,这是她从来也没遭遇过的苦楚。
那人见她将要落泪,原想开口安慰,但又怕越是安慰越令她伤情。
他索性将话端接下去,负手说道:“姑娘想说,你必不会言而无信,白白糟蹋你爹的名声?”
他偏偏看准了阿芙的性子,对大小姐来说,有些事情不刻意提起,转个话题就此过去。
若有人非要往细了说下去,那她可得“哇”一声哭出来。
阿芙见他像是答应,生怕事情有变,连声道:“我必不会耍赖,况且我住在千湖,你若想讨回人情,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轻笑:“好,待你能起身活动,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家。”
阿芙喊他留步:“公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他沉吟片刻,却没直接回答:“我姓顾,朋友抬举一声‘三爷’,方便姑娘称呼。”
阿芙识趣地不再追问,见那顾三爷几步出了房门。
她在此地又过半日,期间喝了两帖汤药,斜阳西垂时,阿芙已觉自己身体无恙。
她慢慢地走出寝室,才知她所在一间装潢别致的小院,一方小小的前庭种满花草。
此时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