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飞

“夫君，你再大声些，传到宫里陛下与太后那里，让全皇宫、全天下的人来听我刘嫖的笑话。”刘嫖回道。

此话一出，陈午噤了声，但神色依旧带着怒气。

刘嫖道：“现时辰尚早，我甚都未起，怎会让阿娇立即去跪祠堂，夫君就不细想吗？我知晓你疼阿娇，这些年我对阿娇的疼爱难道不及你？如此怒气冲冲又大闹，是想令我颜面尽失否？”她冷了陈午一眼，转身看向侯在一旁的以禾，问道：“是谁令她这么早去跪的？”

以禾回：“回夫人、家主，无人下令，是女公子自己去跪的。”

“你下去吧。”刘嫖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随即问陈午，

“你可听到否？”

陈午驳：“即便如此，罚她跪三日不能进食的是你，她到底犯了何事，你要如此罚她？”

“她不识好歹。”刘嫖又阴了脸色，她瞥了陈午一眼，冷哼了一声，“我为她寻得了最好的姻缘——嫁与胶东王刘彘，她却铁了心不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她胡闹？忤逆父母、不听管教，仅罚她跪三日祠堂还为过吗？”

话说完，刘嫖又问道：“你还有异议？”

陈午闭了闭眼，沉声道：“既她不想嫁，你何苦逼她？”他语气带些难过，又有苦涩，

“当年...”他有些说不出口，但看着刘嫖盛气凌人的模样，还是缓缓道：“当年，窦太后将你嫁给我，你不愿忤逆，但这么多年却一直耿耿于怀。几十年来，夫人一直对我不满，既如此，那能否让阿娇选择自己的郎婿？”

他是真心爱着刘嫖，其祖父陈婴助高祖皇帝夺得天下，也算战功显赫，获封堂邑侯。他与阿父都承袭着祖父留下的侯位与荣誉。

年少时，陈午与阿父得幸觐见孝文皇帝。面圣途径马场，忽而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他循迹望去，穿过层层侍卫，看见的是身穿绯绿短衣窄袖、腰间配蹀躞带，长发束起的刘嫖，她才十四岁，却已显飒爽英姿，眉眼骄纵，在马场驰骋，嘲笑着远落后于她的刘启。

陈午彻底愣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刘嫖，看她挥鞭策马、长发飞扬，直到阿父唤了他一声，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刘嫖，笑道：“这是馆陶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

见到孝文皇帝后，陈午发现他宽厚仁慈，他大肆夸奖其阿父和祖父的功绩，并询问阿父需要何奖赏，阿父曰：“臣已过知命之年，此生无所求。若陛下想赏赐臣，不若问问臣的儿子需要什么吧。”

文帝觉得在理，就看向他，问道：“陈午，你祖父诚实谨慎、拥祖立汉，你阿父也立下功绩，如今朕要赏赐你，你可有想要的，尽管说来。”

比起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陈午脑子里唯一闪过的，是肆意美丽的馆陶公主。

他伏跪于地，将腰伏低，更为恭敬道：“陈午不欲荣华富贵，现仅有一相求，愿陛下能将馆陶公主嫁给臣，臣必护她一世周全。”

文帝本不愿将爱女嫁给他，是窦后说：“陈家谨慎、陈婴忠厚，其后代定品行皆佳。况堂邑有铁官，比普通千户侯要富庶，馆陶的性子蛮横，也不适宜嫁给大家氏族。陛下金口玉言、天子一言九鼎，你答应了陈午赏赐他，就不可反悔。依妾言，既陈午心悦她，就将馆陶下嫁给他吧。”

然后，馆陶便嫁给了他，因文帝强制列侯就国，二人只得远赴临淮堂邑，后景帝登基，才能回到长安。

几十年来，馆陶一直恨他与文帝提亲，也因为这桩婚事，窦太后心中有愧，对她更为宠溺，而他也愧疚不已，加倍对她好，但他的好，并未换来刘嫖的真心。

“夫君。”

刘嫖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

“母后令我嫁给你，是为了父皇贤君九鼎之名、为她一代贤后之称，甚至是为了你祖父之荣耀，却唯独不是为了我。”

她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汉宫内辉煌的腰檐，“我自幼生于汉宫，见惯了每一处的腥风血雨，见多了永巷中悲泣终生的女人。夫君，你可知令她们争到头破血流是何吗？”

陈午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她继续道：“居然是荣华富贵。我儿时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争的，是我的终将属于我，非我的则无论如何都争不来。我现在方知晓，那是我身处高位，不晓得跌下去是何滋味。自十六岁嫁给你，我远赴淮堂邑，途中颠沛流离，平生第一次穿棉麻所制的衣裙、吃豆羹与麦饭，幸而后至淮堂邑，吃穿用度如旧。但这途中，是我此生最恐惧的日子，当时我就想，若我如蝼蚁出身的女子，也会不顾一切地向上爬。”

刘嫖见陈午迟迟不应声，知晓他已然动摇，又缓缓开口：“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季须为长子，日后可承侯；蟜儿虽无侯位，但已与刘窈订下婚约，只要我拥立刘彘为储，他的地位只会在季须之上。可阿娇呢，她如今的地位皆靠我、若夫君与我亡矣，她日后又能倚靠谁？我有七成把握扶刘彘登基，待到那日，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