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女

姜野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做了这份工作，或许工作这个词并不确切，它更像是一种生意。

坐在后台的姜野不停地走神，回忆在此刻变得黏黏糊糊却无法立刻切断，和她一起的几个女孩子都坐在这个简陋的小隔间里，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相互攀谈，这是规矩，是第一天带她们来的那个男人警告过的。他说，如果想要赚钱就不要问那么多，更不要互相加微信，这里不是让你们交朋友的地方。

姜野曾经在池诚爸爸的酒吧外面见过这个男人，穿得很不起眼，总是一件黑色的西装，带着口罩，眼睛不住向四周瞟，有时候看到一群漂亮的女孩还会主动过去搭话，直到姜野也被他盯上，才知道他是来找“模特”的。他声称自己是策划公司的人事经理，他们即将在本地举办活动，需要一些女孩来走秀。看到姜野半信半疑，他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还信心满满地打开某个APP，让她看自己公司发布在求职平台上的招聘信息，做得有模有样。页面上的要求不高，薪资那一栏却让人眼前一亮，她盯着那些数字，心里微微动了动。

那个时候她与池诚已经快要分手。故事的缘由极其简单，每次姜野被打后，池诚家的酒吧都能暂时充当一个暂时点，而池诚也确实诚意满满，回击了所有在学校里欺负过她的人，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然而这份保护随着升学而渐渐分崩离析，池诚已经不打算念书了，自然也不理解姜野的想法，在他看来，她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古怪。姜野提了分手，她还没有找到赚钱的路子，而读书或许是那时实现目的的唯一选项。

她一定要走，离开那个阴仄昏暗的家。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不时有米饭混杂着荤腥的味道飘过来，连带着回忆也沾上了点儿烟熏味。角落里堆满了废旧的破箱子和蛇皮袋，有两个穿着保洁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拿着饭盒坐在门边，刚刚的味道就来源于此，她俩的眼神不住朝她们这边打量，眼神晦涩难明。

姜野的脸上痒痒的，脸上被敷上一层厚厚的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给她们化妆，姜野本来想带自己的化妆品，但被拒绝了，她们不允许带任何私人物品进入这里。那个女人站在屋里唯一的镜子前面，机械地在那些女孩脸上涂涂抹抹，只要几分钟，再换成下一个，仿佛她们只是流水线上的货物，最后一道打包工序完成后，再那么轻轻一推，她们就会被送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屋子的隔音并不好，门外不远处就是舞台，主持人努力提高了分贝，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声音被喧嚣的音乐压过，他熟练地表演起一种亢奋的语调，向观众们介绍起今天最后的环节，姜野坐直了身子，快要到九点钟了。

化妆的女人已经卸下了所有的“货物”，匆忙地给每个人一条绶带，仿佛她们是一群礼仪小姐，但是所有的女孩都知道，她们是“花女”，卖花者兜售的是她们自己。

舞台上响起一阵鼓点声，该自己上场了。姜野迅速挂起一个笑容，理好裙子走了出去，希望今天的生意会好一点，她心里暗暗地想。

她跟随着女孩们一同走到舞台下，昏暗的大厅中只有头顶几束灯光不安地来回，也只有这些光线能够照亮周遭，姜野的高跟鞋僵硬地卡在脚上，她走得颤颤巍巍，唯恐被前面女孩的裙摆绊倒。舞台上面是另一群花女，比她们入行更早也更成熟，此刻她们正在跟随着鼓点声扭动腰肢，有的已经戴上了花环，她们身后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每个人的照片，那些浓艳妆容后微笑的脸。

姜野和这几个女孩刚来不久，按规矩不能上台，只能在客人的座位附近走秀，姜野尽量挺直身躯，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来这儿的人多半是男人，姜野走过他们身边，那些暧昧的目光从她身上停留又抽走，留下了一道道无形却灼人的伤口。

有个客人叫住了她，让她倒杯酒给自己。姜野从服务员那里要来了杯子，躬身下去将酒倒满递给对方，那个男人没有接过，眉毛扬了扬，眼神示意她喝下去。姜野一把接过吞了下去，一阵辛辣的气息涌过鼻腔，顺着喉咙流下去，她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他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头到脚扫视了姜野一圈，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口，她的身材单薄，一件紧身吊带裙硬生生地穿出几分狼狈。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招手让服务生给她一朵玫瑰。

这是花场最低一级的礼物，姜野略微有些失望，却又莫名感到如释重负。离开那一桌后她走路的步子轻快了很多，仿佛她一直都在期待着结束。

走秀完毕，身边的女孩有的被送上大捧花束，已经被叫去与客人喝酒，她收好今天的酬劳，赶紧换了衣服从酒店跑出来。外面夜色沉沉，空气却比大厅中清新不少，姜野长长地舒了口气，突然听到手机传来一声提示。她点开屏幕，微信界面上陡然出现一条消息，是那个前几天刚刚通过好友申请的人。

“别忘了帮我的忙。”后面加了一个小表情，调皮地对着屏幕外的姜野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