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陆
在茯神十七岁的这一年,师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私奔离开了苗寨。
这似乎是并不让人意外的。
因为在二人离开之前,师姐曾反复问过她:
“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好人吗?”
“你喜欢他吗?”
说这话时,茯苓面上漫着一股纯粹的喜悦。
她似乎整个人都柔和了,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透着如珍珠粉一般的釉色。
少女情怀总是诗。
而茯神望着师姐——
望着这个自她垂髫之年起就陪伴在身侧的女子,二人相伴的时间几乎可占她整个生命的一大半,良久,方才点了点头道:“会的。”
她的侧脸落在一片阴影中,神情不明:
“他会是一个好人,他会……对你很好的。”
月至中天,风动帘帷。
而女子低声细语,其中似有深意无限。
*
蛊母并不在意这样一个弟子的离开。
对于她而言,茯苓资质平庸、性格软弱,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徒弟。
但她很在意别人挑战自己的威严,于是一日午后,她将茯神唤来,命她前去杀掉茯苓。
吊脚楼上。
女人姿容丰满,正慵懒地依靠在一张软塌之上。
只见她身着一件花苗刺绣蜡染衣裙,裙摆至小腿,其下露出一双纤纤玉足,雪肌香肤,自是风情万种。
这座竹楼是蛊母的起居之地。
因依山建于背阴处,常年见不到阳光,故而水汽氤氲。
没有人知道蛊母为何要选择这样一处住所,但无人敢置喙这位大人的决定。
楼内培育有异植无数,还有珍稀毒虫若干,这些花草虫豸危险异常,可在呼吸间便夺去一个人的性命,所以平日里很少有人靠近这座竹楼。
茯神跪在下首,额头贴地,脊背绷直。
毒草芬芳,无数花木将这座小楼装点得生意盎然。
色彩斑斓的毒蛇亦嘶嘶作响,顺着女子白皙的手腕一路蜿蜒爬上,冰冷的蛇身盘绕在颈窝,一双澄黄色的瞳孔阴冷地逡巡着下方的一切。
在一片静默中,蛊母开口了——
只见她支着头,身段妖娆、目光睥睨,却是说道:
“我要你杀了茯苓。”
岁月不曾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美丽。
……
这样狠毒。
茯神跪在下首,闻言一怔,却是很快磕下头去,回答道:
“弟子领命。”
*
茯神不理解师姐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男人离开盘月寨。
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放弃功法传承,从此和亲眷故友不复相见。
值得吗?
为了一个男人。
仅仅是为了一个才认识了几个月的男人。
她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
但茯苓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所以她离开地义无反顾,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每每想到此事,茯神都愈发痛恨沈不归。
她恨他的出现,恨他伪装出一副品性高洁、志趣不俗的世家公子模样,更恨他甜言蜜语哄骗了师姐,致使后者抛下一切跟随情郎私奔。
她要杀了他。
茯神告诉自己,她一定会杀了他。
无论要花费多长的时间,五年,十年,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想到此处,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实在是一双很美的手,腕白肤红,十指纤纤似玉笋芽。
她从没有做过粗活,师姐将她照顾地很好。
茯神幻想着未来。
仅仅是想象,面上便漾出一丝轻柔的笑意来。
她想:到那时,再带师姐回苗寨。
师父知道了沈不归的死讯,一定会原谅师姐的。
*
只可惜世事发展总是不遂人愿。
等到她找到师姐时,却发现后者怀孕了。
师姐怀孕了。
她有了沈不归的孩子。
这个认知宛如晴天霹雳。
在某个瞬间,茯神甚至是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的,特别是当她亲眼看到那位腹部隆起、身材臃肿的妇人时——
她感到一种痛彻心扉的、离奇的荒谬:
那竟然是师姐吗?
她的肚子鼓地那样大,仿佛长了瘤子一般可怕。
南方时常有这样的疾病流行。
因气候炎热、多雨潮湿,所以毒瘴横行。当地人吃了染病的钉螺,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肚子就会越鼓越大,最后一命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