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兰州,古称金城。
是一个有着“联络四域、襟带万里”之美誉的商埠重镇。
但自国朝动荡伊始,妖魔纷出,天下乱了数百年,这座城池也早已荒芜。
如今,正是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去处。
又因其地处西北,同合欢宗毗邻。
所以自此西去,经由天山,一路向北便可至明月山庄的遗址。
有诗云:
洮云陇草都行尽,路到兰州是极边。
谁信西行从此始,一重天外一重天。①
兰州之远,其路况之险,从诗中不难想见。
*
方檀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来到这儿的。
只见沿途植被枯黄、风沙漫天,他一路骑行,在马背上足足颠簸了有数十日才到达目的地,可谓是风尘仆仆、一身汗臭。
精疲力竭之际,自然是想要找到一个落脚处稍作休息:
换身衣物,用点饭食,再安稳睡上一觉。
可兰州不同于中原。
这里沙子多,人少,商户也少,而且大多不待见生人。
一路上,方檀几次想打探消息都被拒之门外,透过细窄的门缝,当地人用一种极为警惕的眼神盯着他,那是像狼一样的眼神。
凶狠,带着点不通教化的愚昧,细看却还有一丝恐惧。
方檀是个好人,所以在这样的目光中败退,不曾为难店家,便自行离开了。
正值酷夏,天气闷热异常。
马蹄声哒哒,他一人牵着马,走着走着,便来到郊外。
大约是此处少有人经过,所以狭窄曲折的小道上杂草丛生,那草蔫蔫的,枯黄的茎干中透着点微不足道的绿,一脚踩下去,却可没至小腿肚。
蚊虫嗡嗡,偶有微风吹拂,叶浪翻涌间,翻起的一两张叶片背后密密麻麻挤满了米粒大小的黑虫,叫人不寒而栗。
在这样的情境下,方檀竟然看到了一家茶摊。
那是一家极普通的茶摊,同江南、中原两地的摊子并无多大区别:一样的防水油布罩顶,布扎的幌子随风飘动,蓝底白边,上面大大绣了个“茶”字。
走近一看——
竹棚下,几张桌椅随意摆放着,上头有一些粗瓷碗壶。
一旁的炭炉上架着一口铁锅,锅中沸水汩汩地冒着泡,蒸笼堆叠、热气升腾,有个老伯在忙碌,似乎在蒸煮一些吃食。
见方檀走近,那老头笑着开口。
“客官想要点什么?”
他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一身粗麻短褐打扮,瞧着十分普通。
见方檀不言语,他又继续道:
“酷暑难耐,我这儿有用草药煮的凉茶,最是解渴消暑。若是饿了,还有米糕、芝麻饼之类的吃食果腹。”
说着,他笑笑,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在内:
“都是小本生意,便宜着呢”
方檀点了壶凉茶,又要了一盘米糕。
付完钱后,他将马拴好,用手摸了摸桌椅,见上头并没有落太多灰,才安心坐下。
因米糕要现蒸才好吃,所以那老头拾掇柴火,忙着给锅炉加热,一边忙,一边同方檀闲聊:
“客官从哪里来?”
“江南。”
闻言,老头动作一顿,撞上方檀投来的目光,他讪讪地直起身,捶打着腰背,装模作样地“哎呦”了几声,仿佛是在抱怨自己的人老力衰。
“江南……江南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那客官怎的到了兰州?”
“要知道,此处风沙漫天,常有妖兽出没,可不太安稳哩。”
骄阳似火,炽热的太阳光直晃地人睁不开眼睛。
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方檀闭了闭眼睛,感受到湿热的汗水顺着下颚滴落,他轻声道:
“来此处寻人。”
老伯不再言语。
或许他仍心存好奇,但这天底下,并不是什么谜底都能揭开。
又等了一会儿,米糕蒸好,他将糕点装盘,同茶水一齐送至方檀手边,赔笑道:“您请慢用。”
方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褐色的茶汤在粗瓷碗中泛着草药香,他略通医理,仔细闻了闻,嗅出了金银花的味道。
又去看那米糕,一共四块,每块大约碗口大小,米白色的糕体上撒着点点芝麻,瞧着颇为软糯可口。
两样吃食都很普通,但方檀仍是动也未动。
见此情状,那老头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可是不合胃口?”
方檀摇摇头。
“那是何故?”对方有些着急。
山风习习,草叶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