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肆
水,询问食客分量是否足够,口中所说的,还是正宗的西北口音:
“尕娃,六只够不?”
听到乡音,沈惊鸿有些怔然。
此时,铁釜中的热水正“咕咕”地冒着小泡,一掀锅盖,糯米的清香便扑面而来。
水汽蒸腾,岁月悠悠,刹那间,这股味道便将他带回了从前——
“咪多,快过来。”
记忆中,母亲也是这样朝他招手,唤他上前,为他擦拭汗水,整理衣襟。
待月上柳梢、风寒露重,父亲忙完了一整日的公务,然后一家人便可围坐在一起,用上一碗热腾腾的元宵。
故乡到底是什么?
是落日天涯,望极天涯却不见家的惆怅?
还是一声新雁三更雨,行人行行重行行的凄凉?
沈惊鸿闭了闭眼睛。
他十一岁时离开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金陵,能在这距离家乡千里万里的江南水乡,再次聆听乡音,见到这熟悉、地道的家乡风味。
他甚至无法上前询问老伯的乡籍。
可能是近乡情怯,也可能是无言以对。
总之,沈惊鸿在这一间小小的食摊上停留了许久,但他终究没有开口——
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孑然一身、向北而去。
今夜,金陵城有千盏万盏的灯火,却无一盏是为他而亮。
*
金陵,金谷园。
这是一处私人的宅邸,平日里大门紧锁,鲜有人至。
陆雪燃到时,沈惊鸿已然在席,二人相对而坐,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晚风穿堂,帘帏飒飒。
四周安静极了,一时间,只能够听见风声,嗅到夜风中传来的花的香气。
香气幽微,如兰似麝。
沈惊鸿抬眼望去,却见庭院内寒梅簌簌抖落——
原来是梅花香。
其实他对“陆雪燃”这个名字早有耳闻。
江湖上的人都说她是妖女,是玉面的罗刹。
平日里男人酒桌调笑,谈起这个名字时,总带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狎昵。
大约是因为对方生得实在太过美丽,只可惜心狠手辣,作风乖戾不讨喜。
男人们瞧见了,就好比亲眼看着一块金玉一般的良才美质,陷落于淖泥之中,心痛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出手救上一救。
可若是这群长舌男们真正站在对方面前,却又是一副两股颤颤、抖如糠筛的不成器模样了。
*
陆雪燃。
沈惊鸿缓缓念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非议同争论一样多的女子。
她是渭城故人,是荷风堂堂主,是三十六把龙鳞刀的主人。
有传言称她同扶风方氏的继承人方煜有一段风流韵事。
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一剪细雨楼楼主沈灿的情人,二三十年的赤诚追随,最是忠心不二。
江湖中最不缺这样的传闻。
但我们并不能通过传闻去认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
柔黄的灯光下,沈惊鸿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
他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陆姑娘。”
“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吗?”
是夜,恰逢月至中天,星河寥落。
正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