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这次又诬赖上那个倒霉鬼了?”他忽然眯起了眼眸,言语颇为不屑。岑霜没明白,只是盯着他看,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不以为意。
“不过是自救的一个方式,没想到连你都能骗了。我只是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人被她蛊惑了,肯配合她演这样一场戏。”说着顿了一下,投来一个寒凉的眼风,“你的人连这种微末小事都能探听到,却将她的困境置之不理,亏她叫你一声‘阿姊’。”
夜风吹得梧桐沙沙作响,站在菡萏满城的季节里,她羞愧的无处遁形。当时起了主意送她进宫时,当真只是为了换得伯禹的生机吗?
那个丫头狡黠的像个小狐狸,在若阿山里就自在无羁,享尽荣宠。可是她却也诚挚地叫过自己一声“阿姊”,可她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嫉恨,让她落了如今这样困顿的局面中。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她也有过怀疑,可也有些庆幸,天涯海角,只愿她走得远远的,不再借着若阿山的名头惹是生非。
江慕昭谋算好一切的同时,他口中那个倒霉鬼正站在绯华殿中。
一身青衣简素,头上唯有玉簪,眼眸因为缺少光彩而澄净如寒潭。公孙溯之总是有一种安静如玉,置身事外的淡泊气质。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也或者是因为他的性格,他总是带着浅笑,任谁都觉得他温良无害。
“殿下身份尊贵,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指教?”少姜话说的恭敬,可是姿态却傲慢,自始至终坐在上首,连点头行礼的客套都不肯做出来。一个日渐式微的王室,一个落魄为质子的王子,说穿了就像是祭祀时等着宰杀的三牲,地位尊崇,却什么也不是。
公孙只是垂着目,看不见也就并不以此为忤。烛台上灯火摇曳,他的眼中光芒幽微,牵着浅淡的笑容,姿态端雅的无懈可击。
“今日效仿商贾,来和夫人谈笔交易。”开门见山,他说得干脆利落。
少姜微踞,似乎有些感兴趣:“说来听听,我竟不知和殿下有什么交易可谈。”
“夫人可知情况危急否?”公孙不答反问,微侧着脸,于晕黄的光线中隐了一半的容颜。虽还是带着笑意,但笑容里含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气韵。
“殿下说笑,我儿即将继位,内外兵士皆在掌握,危机何来?”话虽如此说,手却悄然于几案下攥紧。这场夺位她早已酝酿了多年,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可是她心里明白这其中意气多过了谋算,相府固然是心腹之患,相府背后的若阿山更可能成为死穴。若是一心只为了君位,何至于囚禁那个丫头来得罪她最不该得罪的那个人。说到底,末日狂欢,孤注一掷,什么权势地位,她大概从来都没有稀罕过。
公孙仿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不反驳,言辞却直戳心口:“钟离子率众浩浩而来,并无半分藏匿行踪的意思,如果不是志在必得,以他的为人哪里肯这样张扬。诸侯对他多畏惧,畏惧久了便生了恨意,他不会不知道。所以他出手必在这一两日内,迅然结束才可保平安无虞。夫人念及旧情,行事犹豫,可钟离子却不见得会手下留情。再不想应对之策,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说得太真实,真实到少姜的心口在不断的发冷。她哪里会不知道,曾经他有多亲切和善,如今就有多狠辣无情。说到底是江国负了他,自己也曾为帮凶,还奢望什么呢?
面前端然从容的少年,样貌依稀有他当年的影子,只不过少了意气风发,仿佛一团白茫茫的雾气,朦胧的完全看不清真实的样貌。
“你知道的真不少……”少姜慨然而叹,手放在几案上,无力又苍白。
“在下并不想参与在这些事情中,自是想和夫人谈个条件罢了。我给夫人想出应对之策,夫人允我带令仪,如此而已。”
少姜冷笑:“若阿山的令仪?你还真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公孙溯之笑意加深,不再是敷衍客气的样子,反而平添了发自内心的温存愉悦:“她有了我的孩儿,就算是千难万险,我怎能弃之不顾。我想夫人也不会让我承受骨肉分离之苦。”
窗外的月光不合时宜的铺满了半个殿宇,一瞬间就能将一个城府莫测的落魄王孙衬出几分家常的温柔。
少姜惊异无比,事态发展到现在,有些脱缰的失控。她用令仪引来江慕昭,羞辱她想要刺激那个人,可是什么时候横插进了这样一个人,将事情弄得一团乱麻。
半晌沉默,目光寸寸滑过他的面容,仿佛明白了什么。少女心事总是多变,眼前的人除了眼盲,倒也颇为出众,最要紧的是他很年轻。
“我帮夫人想主意御敌,夫人将令仪好好交到我手中,这笔买卖夫人不亏,不是么?”他望着殿外,似有牵挂。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怎知我想要御敌,而不是坐以待毙。”少姜苦笑,然后又捂着帕子咳了起来。疾医不敢明言,但她听的懂,她或许活不久了,既然如此何必弄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手里的命太多,孽也造的太多,她不后悔,但也不想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