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华宫中，绯华殿是个特别的存在，楼高而耸，站在上面可以望到一整个临夏城。此时正是牡丹凋谢荼蘼盛开的时节，阵阵香气随着微风传入宫殿之中，却压不住一殿的药香气。

少姜捂着帕子，咳得喘不上气，然而站在窗边的素衣男子却无动于衷。他看着少姜的眼神，陌生又冰凉。怎么会陌生呢？少姜心如刀绞，前尘往事如烟幕般散开，可是她看到的却是血一样的颜色。

曾经，她便是穿着如血般鲜红的嫁衣，等待着她爱慕了很多年的男子前来迎她过门。可惜，她没有等到，再也等不到了。

后来的人们习惯将那一场惨剧叫做庚子宫乱。庚子年庚子日，本是个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可是她的夫主却被杀死在了出宫迎她的路上。五个死士拿着匕首，忽然从人群中窜出，直接跳上迎亲的车马，割断了江国太子的咽喉。残阳如血一般浸透了半边天际，装扮精妙的车马被血染的通红。

“那时我以为你死了，哭闹了很久很久……最后阿父以全族人的性命要挟，我只有认命般的登上了华国前来迎亲的轩车，做了一个卑微的媵女。”少姜说起旧事，仍控制不住的心如刀绞。他不明白，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她有多想陪着他一起去了。

可是记忆中温润如玉的江国太子和如今高傲冷漠的世外高人怎么也重叠不到一块去，若不是分毫未变的容颜，她几乎以为自己只是认错了人。

“令仪与你并无仇怨，为何非要伤她性命？”江慕昭并不理会她说的那些过往，只是微微皱着眉，说话的声音如冰凌般又冷又硬。

为什么要伤令仪，其实她也想不明白。大抵是那张年轻美丽的脸让她嫉妒了吧，又或许是不想看到他的偏爱给了另一个人，或许也不是，她在华宫受了那么多苦，以至于连爱都逐渐淡忘，只留有满腔的恨意。

“如果你就那样死了，其实也很好，至少我带着对你的回忆，可以挨过华宫这狗彘一般的生活。可是你却活着，你在若阿山里呼风唤雨，却从没有想过要将我从这个牢笼中救出来。我的所有希望都是你，可你却将我忘得干干净净。”少姜忽然狂笑起来，嘴角尚挂着方才咳出的鲜血。那血迹蜿蜒在她抽搐扭曲的唇角，看上去很是狰狞。

江慕昭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对于这个女子，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影影约约记得，她有些害羞，喜欢跟在她阿父的身后，唯唯诺诺的。那时她的阿父是江国的令尹，权势煊赫，野心很大。甚至不惜用亲生女儿的婚事为饵，与宫中的萱子夫人勾结，安排下那样一场刺杀，扶他的弟弟公子绰上位。

他大难不死，侥幸得脱，后蒙隐士钟离先生相救，在若阿山中蛰伏了足足十年。

十年，策划筹谋，终于让郑国和祁国军队一举攻破了江国都城弘阴。杀掉了令尹叔况，赐死了太后萱子，流放了国君江绰。大仇得报，本以为往事随风而去，此生再不会被提及，却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又让他想起了很多不堪之事。

“你父欲置我于死地，我亦杀了他报仇，恩怨已了。你若是要报父仇，直接发兵若阿山，何必迁怒于一个小姑娘。”他近了几步，脸色很是苍白，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殿中的药气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很不好闻。江慕昭掩了掩鼻，并不想多留：“你痨病已深，恐将不久于人世。可公子合璋却那样年轻，为什么不留些余地给他。得位本就不正，偏要做出这般鬼厌神弃的蠢事，也不知你打算如何向华国的宗庙社稷交代。”

“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交代，我需要向谁交代……”少姜喃喃，“你应该很后悔，若是你不费尽心机攻入宫城，那么那个小姑娘就不会活活被火烧死。她都已经被我放出宫了，你却不想着先救她，而是先杀我……呵呵呵……”

“真是可惜啊，那么美的一个人儿，一点一点被火吞噬。她应该很疼吧，和我一样，一点一点地受折磨，再怎么呼救也没人理会。”

这话说得低沉，却像是刀一样，割在江慕昭的心口上。

她会如何想，是不是也认为自己只顾着阴谋算计而全然不顾惜她呢？其实他没有，但晚了就是晚了，多说无益。

“那姑娘死了也好，若是知道被一个被自己大那么多的男子惦记着，心里该有多难受。你不知道，她与那个公孙溯之有多般配，真正是一对璧人。人人都说你是山中高士，若是知道你私下这般龌龊，只会觉得可笑至极！”隔了许久，少姜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带着无比苍凉的语调，再也看不出一丝疯癫的样子。她其实一直很清醒，清醒的知道眼前的人从来对自己都没有过半分情意，甚至不记得她的闺名是哪两个字。可是这么多年，受尽了折磨，如果没有这一点执念和希冀活着，又如何安身立命呢？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太不值得了，不是么？

果然，她从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男人脸上，看到了愠怒，如同烈焰灼灼，即将焚尽整个华宫。

“一派胡言！”他忽然迫近，声音如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