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
这时是1992年6月24日,离伟人南巡过去了快半年。
太阳炙烤着大地,王静穿着白色长裙,背心都湿了。不过,这时的她已走进木楼房了。木楼房里带着腐朽的木质气味。王静身体丰腴,脚踏在木质楼梯上时,感到楼梯板发出难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屋顶开着天窗,两缕光柱成长方形状照在灰褐的木地板上,而那光柱里的粉尘,像许多虫子般在游动着。他母亲就坐在那两道光柱后。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眼眸冷冽而空洞,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气,又给人一种母仪天下的窒息感。王静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可更仔细的看清她了。她虽已不再年轻,但皮肤依然光洁细腻,泛着一种雪光般的白。这是一种因长期未见阳光的白。她穿件黑色的对襟短袖上衣,露出洁白的两截手腕;胸前绣着朵带荷叶的荷花。荷花尚是花骨朵,尖头处裂开一条缝,滚出一抹红,在这样灰暮的背景里,显得很是惊艳。因她的下半身被偌大的火桌遮挡了,因此也就看不到她下身穿的是什么;但见她还很乌黑的长发挽成髻盘在头上,露出两只硕长的、精巧的耳朵,及同样白皙的、长长的脖子;她的脸型略呈国字脸,却精致美好;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带着种不怒自威的倨傲。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呈现出一种凝固的、雕塑般的美。一看就知道,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在她面前的大火桌上端端正正的置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首饰宝盒。这是只八边形朱红紫檀首饰盒,设计古朴,制作精良,盖盒正面刻云龙纹描金,四壁光素无纹饰。整只首饰宝盒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显得肃穆庄重,却又透着股神秘味道。像是怕丢失般的,她苍白却纤长的手指就搭在珠宝盒上,在那轻轻的、有规律的,却又是机械般的颤动着,似在打节拍。
屋里除她的呼吸声外,还有一种听来很是奇怪的“嘭嘭”声,像是有人用棒子在捶打衣服。那“嘭嘭”之声,是王静的有病的心脏发出来的。王静素来稳重大方,遇事不惊,这时却脑袋晕晕乎乎的,也猜不透他母亲为何要召见她。
这时,他母亲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脸色苍白的女子虚弱的卧在床上。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脸上、头发上也是汗水。她水汪汪的大眼里流露出绝望的、哀苦的,却又是祈求的神色,嘴里发出凄苦而又绝望的声音:“姐姐,我怀她就是个罪孽,若她也遗传了我的病,也像我一样的命苦,我宁可把她勒死,也不要她来这世上受无穷无尽的苦!”
他母亲忽然扬起眼睛来,那目光是凛冽的、高傲的、威严的。一接触到那目光,王静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只听他母亲说,那声音如钟鸣般的、带着生锈的味道:“我给你说的话,你都记心里了!”很显然,这话是对她的儿子陈少则说的。
“是的,妈妈。”陈少则双手垂身侧,恭恭敬敬地应道。
“你要每天起床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尾巴是不是长长了!”他母亲又说。
“是的,妈妈,您说的话,我都记心里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应着。
“你不能动她,想都不要去想。”他母亲又说,这话还是对陈少则说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否定的压力。
“是的,妈妈。”他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说。
他母亲纤长的手指忽然弹跳了一下。陈少则忙驱前两步,搀扶着她的胳膊。
“你不能碰她,一根毛发都不能碰。”站起身来时,他母亲又凛然说。
“是的,妈妈。”他又恭恭敬敬地说。
他母亲站起来了。她的个子挺高的,身材窈窕却僵硬,无声无息的走向卧室门口,忽然又立定了,目光如千年寒冰般的射向她,声音仍是冷冰冰的、倨傲的、不容否定的:“你!以后也不要来了!”这话显然是对王静说的。
王静还是连大气也不敢出,还是点点头。
当她隐没在门内的一刹那时,王静直觉的感到了她对自己的那份深深的敌意。
陈少则的脸上带着种尴尬的表情,低声说:“对不起,王静,我妈就那样,你也别见怪。”
王静点了点头,仍是没说话。往前一看,见前面是个神龛,神龛上写着“天地国亲师位”的字样,神龛下放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供着一大一小的两个牌位,大的牌位上写着:恩公曾文正公之灵位;小一些的写着:恩公李为芳之灵位。牌位的前面摆放着三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瓜果之类的祭品,一个古色古香的三角墩香炉里缕缕燃着三炷香。王静想:“曾文正公自然是曾国藩,李为芳则是太平军的一位将领。曾李二人同是湖南双峰人,曾国藩名满天下,李兆极却寂寂无闻,两个却都是我家的恩人。他母亲怎么也供着?真是古怪。”
“我们下楼去吧!”陈少则的说话打扰了他的思绪。
王静点点头,跟在陈少则身后,往楼下来了。她的双脚又踩在了木楼梯板上,楼梯发出一种难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
终于到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