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 ：不知何处是他乡

崇祯十六年开春 1643年 18了，15了

二月初二的头一天，我和父亲都收到了请帖，请我们去鹿鸣园做客。父亲的请帖是冯六郎发的，我的请帖却是冯小姐发的。

“小璀小姐，叫我瑶玉就好了。”吃过饭，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唤着我的名字，一路牵着我到内室去了。

这屋子着实华丽的耀眼。蜀锦做布幕，玳瑁为竹帘，香楠木翘头几案，下设四张香楠木玫瑰椅，都披着我没见过花样的流光紫色锦褥。几案后头的架子上放着各色古董，椅子上头悬挂的都是些当今江南最贵的名手山水笔墨。一架玉棚灯照着，满室生辉。

冯小姐招呼我坐下，伸手拨弄着几案上一个小小的鎏金博山香炉，一股幽香丝丝缕缕地喷出来，没有一丝干燥的气息，反而让人觉得湿润润的，与她衣衫上的气味一般芬芳。

看见我在瞧着，她盖好香炉，走了过来，同我说这品香叫“雪中春信”，是宋朝人的方子。她是按照《香谱》命人调制的，没成想调出来味道很好。说罢，又展开一张花笺要与我写下方子：

“沉香一两；白檀、丁香、木香各半两；甘松、藿香、零陵香各七钱半；回鹘香附子、白芷、当归、官桂、麝香各三钱；槟榔、豆蔻各一枚。”

我看过了，她又同我讲起调香该如何讲究君臣佐使，里头的学问比制药还要多。

她不吝赐教的人，只要我对这屋子里的什么物件眼光略作停顿，她就会一一道来：书画是哪一年里哪位名家送给静渊的，椅子是何处的材料与雕工，那是她还未出阁去时节制作的，整日检验图稿，一改再改，待到做好了，静渊觉得如何惊艳满足。

我实在是很羡慕这份悠然的心思，羡慕这华丽的屋子。

冯小姐这个人与这间华堂也很相配。她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非常艳丽，或许是为了迎客，或许是为了过节，高高地梳着牡丹头；画着两弯细长的柳叶眉。一身翡翠色的漳州锦缎衣衫，与满头珠翠相互呼应。

“小璀，你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己家，自从听静渊说起，我时时盼着你来。”她直接称呼冯六郎的字，可见兄妹二人关系是很好的。她又说：自己与冯六郎本是孪生，只是差了半个时辰。近来新寡，夫家人丁凋零，她又无子嗣，便搬回了家中。

“静渊总同我说湖州如何好。我之前不解，见了你，我总算明白了，明白了什么叫人杰地灵。”

她一面亲亲热热地同我说话，一面招呼人出来倒茶。

一声令下，顿时有四五个侍女出来，各个头挽乌丝，面涂红粉；穿着高底红鞋，崭新的半臂下，垂落织金妆花的袖口。低眉垂目，动作麻利，没有一丝声响。比祖母在的时候，我家的婢女更华丽，而且平添十二分规矩和肃穆。

也许是穿的太多了，太热了，也许是总在家中，缺乏与人交往的经验，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这屋子的一切令我眼花缭乱，口燥舌干。我赶紧喝了一口松萝茶，定一定神。不知道父亲和冯六郎谈的如何了，我们几时可以回家去。

终于可以走了。我系好斗篷，正准备起身。忽然间，一阵微风从帘子的一角吹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

“汪汪汪！”

一只脖颈上用红丝线拴住金铃铛的狮子狗朝我扑了过来。我吓了一跳，几乎要起身避让。

“百福，不得无礼！”冯小姐笑着呵斥那条小狗。

也许是瞧见了主人并不认真，它略作停顿，依然朝着我扑了过来。扑在了我的斗篷上，撕拉一声，莲青色的锦缎瞬时给拉开一个口子，丝绵勾了出来，落在地上一片。

这斗篷还是母亲生前赶制、端娘再三修补的那一件，也是我过冬唯一的一件。

“百福，过来！”这次冯小姐是认真的，那小狗低着头，沉沉地朝着我吠叫了一声，就朝着冯小姐那边跑去了。

“小璀小姐，真是过意不去，这小狗被我当做玩伴娇纵坏了，你没吓着吧？”说罢她又让婢女取了她的斗篷来，我坚辞不受，让她不要挂心。

“小璀，你怎么这样怕冷，这时节还穿着这么厚的斗篷？”

我只好笑笑，说来的时候湖州尚还很冷。

临出门的时候，冯小姐却还在赔罪，她怀着抱着那只狮子狗，娇嗔着：“百福真真地给惯坏了，除了我和静渊，对其他人都是这般坏脾气，半点也不肯亲近。前日里，小婢想要喂它东西，竟然连手指都给它咬破了。”她朝着我做了一个无奈又苦恼的表情，又低头用手指点点了百福的脑袋：“坏狗狗！”百福听了，脖子一扭，一声铃响，跳下去，跑了。

罢了，我真是漏船偏逢连夜雨。幸好今年最冷的天气已经过完了，斗篷的事情，来年再说吧。

父亲在门首等我，看起来面色似乎有些和缓，不再那样消沉。我很高兴：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或许这次做客对父亲大人正是有利的。

马车摇晃着，我的脑子也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