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月语想要翻过身上伤疤这一篇,随即起了另一个话头,“你如果不忙朝政的话,也别整天闷在屋里,会闷出病的。尽量多出去逛一逛,游山玩水,射猎骑行,到清新秀丽的地方透口气,放松心情。”
江琅踏上路边一根断枝条,枝条另一端在湖水上轻点一下,圈起层层涟漪。他应道,“好,有机会我就出去。”
任月语仔细思考着还需要叮嘱的事情,“对了,以后也要少喝酒,每次最多喝两碗,千万不能喝三碗以上,不然……不然你喝醉了,都找不到人撒娇。”
她眼眶红了。想起除夕那夜,他喝醉了酒,靠在她的肩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蹭着。她甚至还记得,他触碰她那一刻的温热。
她悄然呼一口气,瞪大了眼睛,克制着别哭出来。
他低着头,回应道,“好,记住了,喝酒不能超过两碗。”
她鼻尖发酸。她掐着小手臂,试图转移注意力。她忽然想起了历史书上,关于江琅生平的一句话,“于景和四年病逝。”
今年就是景和四年。
她急忙侧身,严肃地告诫江琅,“别的我管不了,你今后的人生我也管不了,但是……今年,请你务必答应过,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生病,任何病哪怕再小都不可以得,知道了吗?”
她直视着江琅的眼睛。这些天以来,她和他还是第一次那么直白地对视。
蓦然有一种触动的感觉,像是一束强烈的光穿透了云层。
她不可避免地慌乱了。
她立即挪开了视线,胡乱看向里侧,继续往前走,“我的意思是……不生病总是好的。”
江琅背着手,肩膀微颓,“好,听你的,今年不生病。”
任月语漫无目的地看着远空。一朵朵的云团四散悬浮在空中,被月光晕染上了发光的轮廓。
月色美景,而她却无心欣赏。
这一路上都是她在嘱咐,他在听。这样一想,她有些不服气,提醒道,“该你了。”
江琅侧头,一时没有说话。
任月语瞪眼,“喂,都要告别了,你就不对我说点什么吗?”
江琅语调平静,却又蕴含真诚,“祝你长命百岁。”
任月语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被气笑了,骂道,“这算哪门子祝福?”
江琅抬头看向远方湖面,神秘朦胧,变幻莫测,叫人捉摸不透。
这无常的世间,真叫人捉摸不透。
他叹道,“人活一世,无非求个安康。”
他只要她安康。
她咬紧了下唇,拳头轻颤。
月色皎洁,湖面泛起粼粼微光。偶有游鱼浮上水面,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仰头,遥望着远空那一轮满月,轻声喃喃,“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你我虽然身处两地,但举头能见同一轮满月,也不算作是分离。” *
他像是在宽慰自己,又像是在宽慰任月语。
可任月语却意料之外地停住了脚步。
不是的,他们看的并不是同一轮满月,他们甚至不是身处两地那么简单。
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空!
她低着头,掉了眼泪。两颗珍珠似的眼泪一瞬坠落,浸润了她的鞋尖。她后悔了。当初明明在车舆内挣扎了那么久,最后就不该放弃挣扎,同意下车的。
她不应该下车的。
她轻声道,“我不走了。”
他唤了一声,“小语,听话。”
她倔强地抬头看着他,“就不。”
他不敢看她那双黑色晶石般的眸子,湿漉漉的眼睛,因为他会心软。
他不能心软。
他侧头,厉声道,“走。”
她拧着一股犟脾气,甚至后退了一步,“我就不走。”
他蹙着眉头。他们已经就要走到小码头了,他能清晰看见小码头旁渔翁按时等待的身影。
月映湖心之时就要来临。
他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利落拽紧她的手腕,把她往小码头方向拽去。
他的力道很大,她毫无反击的余地,被拽得有些发疼。
她的脚步拖拖拉拉。她开口唤他,声音带着哭腔,“江琅……”
他严肃地斥责道,“走啊!”
她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眼泪淌过脸颊。她几乎是在恳求,“子枢……不要……”
他极力克制着没有回头,硬起心肠对她的哭声充耳不闻,一心只顾拽着她向小码头走去。
他不在乎他的一颗心被割成了碎片,他只在乎她能不能好好活着。
他们蹒跚疾步于湖岸,湖面上倒映着他们纠葛的影子。
满月悬挂于正空,硕大显赫,倾泄着不可反抗的压迫感。亮黄的光芒里带着一丝朱红色,明暗交接里勾勒出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