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下午娜塔莉有节课。回来时发现许多书本叠放在桌子上。
她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短暂的无措后,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封面与书脊,随后抓起一本当场看起来,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艾尔海森将其尽数收入眼底。默默喝茶,遮掩笑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各自阅读着,不时写写画画。
但娜塔莉似乎专注过头了,整个下午一动不动,没有添茶,没吃零嘴。暮色笼罩时,书记官为她点亮灯台的动作都没惊扰到她。
她的思绪顺着书页上的一个个字符,沉入了很深很远的地方。
起初她还能闻到油墨和纤维的迷人气息,听到窗外鸟鸣啾啾、室内杯盏碰撞的声响。
意识沉到了某个阈值,忽然一切感觉都消失了,连自己的身体也毫无知觉。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自己变得好小,在某种液体中悬浮着。
她同样失去了对光的感知,不知周围是真的一片黑暗,抑或只是臆想。
这种状态她不陌生。是“迷失自我”。
和某些学者追求的玄奥状态不同,当她过度沉思时,精神过分集中在头脑中,意识就会来到这片仿若虚无的“海”。
没有时间,更遑论空间,无法自行挣脱。只能被动地等待谁发现她的失常,强势介入,将她唤醒。
距离上次发作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曾经唤醒过她的那些疼痛依然清晰。头皮会疼,臂膀会疼,痛感更密集的是容易受力的腰腿,和皮硬肉厚的屁股。
但现在能给予她这些疼痛,唤回她神智的人尚在遥远的草原村落,娜塔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尖锐的刺激,回忆皮肤肿起红色巴掌印时的感觉,企图摆脱现状。
一阵声波从空气介质传播进液体介质,变得朦胧而缥缈。前前后后好几个字,她只识别出了“下班”。
有作用了,但还不够,还差得远,需要来自外部更直接的刺激。
似乎没过多久,又有声音从同一个方位传来。指腹击打肌肉产生震动借空腔放大的脆响、在念她的全名熟悉的声音。
她想朝着那声音靠近。和她密度相当的溶剂此前如何包容她接纳她,现在就怎样禁锢她束缚她。
就在娜塔莉忍不住祈求那人再多做些什么时,她忽然感知到了自己的右肩,一只握过她手臂的宽大手掌盖了上来。
借着这个着力点,她瞬间找回了知觉。心脏剧烈跳动,大口呼气。身体的震颤使她佩戴的终端脱落,轻轻砸了她的左肩,弹起,却没有继续坠落。
——按在她肩上的手敏捷地捉住了终端,那人的身体随着动作压来。
娜塔莉本能地向后躲,后脑便枕在了那只手上。
或者说,那人飞快地将终端扔回桌面,接住了她后仰的身体。
“小心,会磕到头。”
的确,再后退一点,就会撞在坚硬的书角上。
两人在极短的距离内对视。他在检查她的状态,她在努力辨清时局,缓和呼吸。
煞白的脸染上飞霞,纤长睫毛围抱的两扇小窗户又灵动起来。手掌承受的压力忽地消失,他才放心收回手,直起身。
刚才她的终端一碰就掉,显然并没有开机,现在那个似耳朵似叶子的小装置依然呈灰色,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抱歉,我刚才……”
“刚才怎么了,是旧疾吗……”
异口不同声,但说的是同一件事。
于是娜塔莉接过上司的话头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情况。
幼年有一段集中频繁发作的时期,那之后,她基本掌握了控制自己思维不过度集中的技巧。今天“旧疾复发”的诱因她心里也大致有数。
“看过医生吗?”
“……没有。小时候有母亲帮忙矫正,到今天为止有十多年没发作了。”
因为没症状,所以没看。
艾尔海森没接话,抱着手臂看着她。
她偷偷观察他的神色,试探道:“我等会儿就去健康之家?”
“一起吧。作为合作伙伴,我有知情权。”
娜塔莉快速点了几次头,弄得有点晕。“好,我们现在就去?”
“嗯。简单收拾一下吧。”说着走到衣架旁,拿起披风穿上。
在迷失挣扎时,墨水在笔记上洇了一大块,往后三四页都有黑色的痕迹。娜塔莉把几页纸整齐地撕下,夹在一边,作为演算储备。
扎卡利亚医生不在,由一位有些年迈的医生坐诊。问到她的名字后,老医生呵呵一笑:“在你刚比这桌子高出一头时,老巡林官介绍你爸妈来这里,那时我们见过面,还记得吗?”
娜塔莉仔细回忆一番,摇摇头。小时的记忆,尤其是五岁前,像消失了一样。
老医生小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