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一旁的女子动作温柔地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递到他面前。
“听说高僧病了,这是本宫特意命人从太医院抓的药拿回来熬的,治疗风寒最是有效,还请高僧快些服用,免得凉了。”
他本该在她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将她赶出去的,可不知为何,玄凌竟难得耐心地听她说完了这些。
身体里像是进了一只蛊,正在慢慢蚕食着他的理智。
渐渐地,他的视线从那碗热腾腾的药移到了那只端着碗的洁白纤瘦的手上,又从手上一路往上移,直到她身上穿着的赤色薄衫裙。
那日嫣红遍布的脖颈,如今早已白皙如常,严严实实裹住脖子的华服也被换成了这身薄薄的纱裙。
这样的她,美得那样有攻击性,像颜色鲜艳的毒蛇,明知有毒,可意识还是驱使着你朝它靠近、再靠近,直至被它撕咬,被它吞入腹中,心甘情愿为它中毒。
“本宫今日这身衣裳好看么?”
直到耳边传来她的声音,玄凌才意识到自己的僭越,慌忙收回定格的视线,一抹酡红悄然爬上了他的耳根。
楚宁玉/洞若观火,却没再打趣他,而是舀起一勺药往他嘴边递,温声命他喝。
屋内的气温骤然上升,热得玄凌浑身冒出了一层薄汗,他不敢再去看她,连同她递到唇边的那药,仿佛也被下了毒。
最后,他再度闭上了眼,手中的佛珠拨得急而快,嘴唇微动,不知在念叨什么。
楚宁玉见状,终究没能忍住,冰凉的指尖触碰了一下他绷紧的肩,柔柔唤了声:“高僧?”
这一次,身旁的男人不再沉默,而是义正言辞地同她说道:“还请殿下自重。”
驱赶的意味显而易见。
听见这话,楚宁玉先是怔愣几秒,随后笑出了声。
她静静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目,泛红的耳垂,布满密汗的额头,还有那拨动佛珠不停念着清心咒的动作……
最后,她唇边的那抹笑渲染得愈发好看了。
那碗凉透的药终于被她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绣着半个鸳鸯的丝帕。
她捏着丝帕一角,十分轻柔地抬手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缓缓开口:“自重?”
“本宫不过是听虚空小师父说你病了,特意来送药,高僧何出此言?依我看,不是本宫要自重,而是……”
她放慢了声调,指尖时不时触碰到他紧绷的肌肤,直到男人眉峰紧蹙,呼吸急喘,她才慢悠悠地道出后半句话——
“高僧佛心不稳哪……”
话音落地,楚宁玉清晰地看见男人拨动佛珠的手忽地停了下来,眉目紧蹙,恍若笼罩着乌云的春山。
下一秒,男人手上那串佛珠便不慎掉落在地,在佛祖像前发出一声短促的脆响。
他仍旧闭着双目,纵使佛珠落地,也没能让他睁眼看她,仿佛在他身旁坐着的不是美人,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
楚宁玉见状,心中却丝毫没有怒气。
缓缓放下那只给他擦汗的手,将掉在地上的佛珠慢慢捡了起来,轻轻擦净染上的尘埃,若无其事地放在他手心。
随后将那碗药端到他跟前,温声道:“药凉了,高僧记得温热再喝。”
说完,她便迈着碎步离去。
乘着轿辇回去的路上,楚宁玉颇有兴致地把玩着她手腕上那串佛珠。
玄凌铁定想不到,方才他的佛珠落地,她故意将二人的佛珠对换了。
此刻他手上戴着的,是残留着她的体温与气息的佛珠。
……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畔,玄凌才缓缓睁开紧闭的眼。
手掌下意识将那串佛珠握紧,抬头一看,庄严肃穆的佛像正盯着他笑,仿佛能将他看穿一般。
在佛祖直直的注视下,他双手合十,闭眼默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
那晚过后,宫中仍旧平静无波,只不过皇后宫里来人禀报,说是王皇后病得更重了。
崇华殿的僧人们夜以继日地去皇后宫里诵经祈福,一连在禅房里修行了好几日的玄凌也破天荒地去了。
楚宁玉在那儿侍疾,僧人们在她后头诵经,她便跪在王皇后跟前用帕子捂着脸哭泣,哭声断断续续,催人落泪。
外人看去,当真像极了一个活脱脱的恭敬又孝顺的女儿。
天色将黑,最后一场法会正要开始,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的王皇后却突然醒了过来。
许是她病了好些时日,楚宁玉抬眼望去,只见她脸上没了半分血色,只穿着一件单调的月白里衣,发丝凌乱不堪,形容枯槁,没了半分往日里雍容华贵的皇后气度。
注视了片刻,直到王皇后哑着嗓子喊僧人们停下,接连喊了好几声,楚宁玉才勉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