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从楚雄的寝殿回来后,玄凌一直忙着在崇华殿主持经会。
王皇后病入膏肓,没剩多少时日了,去她宫中祈福诵经一事也被取消,这倒使得崇华殿的僧人们乐得自在。
只不过,手底下的那群弟子没想到的是,如今虽然不用日日去王皇后宫中诵经了,但师父却办起了经会,宫婢们几乎一有空就会来崇华殿听。
虚空心里知道,那些宫婢其实对佛门经会无甚兴趣,只不过是贪图师父颜色,借着看经会的由头光明正大看他一眼罢了。
这几日几乎日日都在举办经会,虚空打坐时累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可每每用余光一瞟,发现台下的宫婢们仍旧眼冒金光,望着前面的师父小声议论。
只不过,坐在高台之上的男人始终神姿高彻,面无表情地诵着经,仿若无情无欲的九天神明。
傍晚的最后一场经会结束,虚空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刚想伸个懒腰,不料一抬眼就瞧见玄明长老黑着脸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神情严肃地凝视着此处。
虚空见状,吓得腰也不疼腿也不麻了,动作利落地站起身,扶着玄凌就往后院禅房走。他得走快些,玄明长老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直到那个人影消失在了视线中,虚空才堪堪松了口气。
走进玄凌的禅房,他一眼就瞧见他眼下的淤青:“师父,您每日举办三场经会会不会太频繁了,弟子担心您的身体支撑不住。”
“况且前来听经会的都是些贪图您容貌的宫婢,内官一个都没来,尤其是永嘉公主宫中的宫婢来得最多,想来是公主病了的缘故,那些宫婢便……”
“你说什么!”一路上沉默许久的玄凌第一次开口,他抓着他的衣袖,双目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很是激动。
虚空被他这副模样吓得怔在了原地,老实重复了一遍方才未说完的话:“我、我说永嘉公主病了,她宫里的宫婢疏于管教便趁机来听经会,实际上是为了一睹师父的俊容。”
话落,男人却忽地松开了拽住他的手,神情落寞地背过身去,嘴唇嗫嚅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虚空说出去给他传膳时,男人也没反/应,回头看了几眼,他才怔愣着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身后的男人却叫住了他,温声道:“慢着,我不用晚膳,出去一趟。”
“都这么晚了,师父要去哪儿?”
“这几日为师忙着举办经会,还未来得及去寂月宫领取每日经费,方才突然想起此事,去寂月宫一趟。”
“可是剩下的经费永嘉公主都已派人送来了呀。”虚空如实说。
玄凌却愣住了:“何时送来的,为何我不知道?”
虚空:“大约是四五日前吧,永嘉公主的贴身宫婢送来的,那时师父出去了,说是要见皇上。”
听见这话,玄凌彻底愣了,原来她那日就派人把钱送来了。
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心上。
过了片刻,玄凌又问:“殿下派人过来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虚空苦思冥想,努力回想那日枕春姐姐来崇华殿时的细节,挠头思索了几秒钟,才道:“除了送经费之外,其余的弟子也有些回忆不起来了。”
“不过枕春姐姐那日来的时候一脸担忧之色,许是永嘉公主病得厉害吧,不然这几日寂月宫的宫婢也不会日日都来崇华殿听经会。”
闻言,心里那块石头的重量愈发明显了,压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虚空走后,玄凌独自在房中静坐着,将那日去见楚雄的经过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了一遍。
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欲无求之人,除了佛祖与苍生,无人能入他的法眼。
直到一个外表端庄高贵内里却纵情恣肆的姑娘口口声声地质问他“我也是苍生,为何就不能渡渡我”时,玄凌才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多年以来的信仰。
他见过清河漂泊无依的流民,也见过那些杀人饮血的匪寇,自以为让清河百姓安居乐业便已完成了心中的信仰。
直到遇见她,遇见那个口口声声质问他的人,玄凌才后知后觉,他既为闻名天下的得道高僧、百姓口中的无上佛子,只守一个佛祖护一方苍生,并不是真正的信仰。
佛子渡人,哪能分什么三六九等。
楚宁玉也是苍生,渡她一次,理所应当。
不论卑贱到尘埃,亦或高贵如公主,神明都应一视同仁,救苍生于水火。
他绞尽脑汁编织着自己抬手帮她一把的借口,直至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时,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是,玄凌忘了,他可以骗过任何人,甚至可以骗得了自己,但面前的佛像还是看出了他极力隐藏的外表下依旧破绽百出。
一个个旖旎梦幻荒唐至极的梦境,便是最好的证据。
李郅,你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