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消

牵着她。唐曦梦看着对方颀长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明明她自小在玄都长大，过往的年岁里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人。

不知不觉回到了陆怀宁的住处，只见小院内多出了一方案几，上面摆着几道家常菜。

“可是回了？”老人从茅屋里探出身来，看到她也并未疑惑。

牵着的手骤然放开，陆怀宁急忙上前扶住老人：“阿爷您身体不好就好好休养，我说过了这些我来做就是，您安心等着便好。”

老人却依旧笑呵呵的，似乎对这唠叨习以为常：“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也就你这小子，成日怕这怕那，姑娘你也别看着了，”说着又来唤她，“快来坐，尝尝老头子手艺。”

唐曦梦点了点头，赶忙上前，饭菜很可口，和县衙吃过的味道不太一样，她在心里又默默记了一笔，觉得他并非坏人的缘由可以增加一点——至少他对自己家人很好。

一顿饭吃的很是和谐，许是顾忌爷爷在此，陆怀宁难得没有对她冷脸，于是唐曦梦非常自然地享受爷爷的偏爱，口腹异常满足。等到收拾好碗筷、伺候爷爷休息，怪异的氛围才再次降临。

“坐吧。”陆怀宁在阶上坐定，又点了点旁边，于是她也跟着坐了过去。此时正当晌午，可日头并不强烈，天朗气清、微风习习，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只见这人倚着台阶，望着远处悠悠开口：“如你所料，我确实是烬的一员，但那又如何，你要将我抓捕归案么？”

唐曦梦听罢也并不看他，只是摇了摇头，神色之中多了几分落寞：“为何加入烬，你明知他们作恶多端。”

“作恶多端？”陆怀宁不由嗤笑一声：“官府办案可有证据？唐捕快何以空口鉴恶？”

“自是有些证据，才敢作此定论。”

“既有证据，那为何从无动作？官家口口声声承诺护佑黎元百姓，可为何又要放任这些恶人欺市横行？”

唐曦梦一时哑然，她似乎知晓对方因何愤怒，但这也正是官府及律法无能为力之处。

陆怀宁的声音再次变的落寞：“既然天家不仁，又何怨百姓不义，芸芸众生，不过皆是为了生存罢了。”

“可善既是善，恶既是恶，”她没忍住反驳道，“善恶自有天道昭彰，即便官府力有不逮，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那我再问你，何为善？何为恶？”

“笃行正道即为善，离经叛道便为恶。”

陆怀宁却摇了摇头：“胜者善，败者恶，自古以来，律法便是胜者禁锢败者的牢笼。”

“那你认同么？”

唐曦梦突然转头，直直地盯着他看。两人视线骤然对上，竟令陆怀宁一时顿住，反驳之语张口欲出，却因这双异常坚定的眸子被生生压回。他突然有些脱力，一时忘了回答，于是便听见对方说：“我来回答你，你不认同。”

“第一次救我时，你本可以将我弃之不顾，可你却给我上了药草，还费力将我背回。”

“......你是官府之人，我不想横生事端。”

“第二次救我时，你本可以直接杀了那个黑衣蒙面人，可你听到了我喊停，便硬生生地收了手，给我们留了一个把柄。”

“那是因为我不想过早暴露。”

“第三次救我时，你本可以放任我受伤，你是此局的策谋者，应当已经知道师兄如实给了线索，却还是替我挡刀。”

“只有你们给的数字相同，我才能确认它的真实性，否则你们拿一串假数字诓骗我，我岂不是白费心机？”

“那第二次我既已昏迷，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将我带至医馆，银雀楼内尽是烬的眼线，你就不怕他们对你心有隔阂？而此时此刻，你对我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就不怕烬暗中窥伺蓄意报复？”

他们不会……陆怀宁的目光几乎瞬间暗淡，错开目光之时也只是落寞地摇了摇头：“唐姑娘莫要自以为是。”

她倏而笑了：“那是因为你言不由衷。”

沉默再次横亘其中，周围安静地只余阵阵虫鸣。唐曦梦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惬意地抻了抻衣摆：“差不多了陆先生，我也该告辞了，此番叨扰许久，多有不该。”她站起身，脸上有着化不开的笑意，“另外这次是真的恩怨两偿，之前我在银雀楼里说的不再作数了。”

她刚跳下台阶，身旁之人突然开口：“下次再见，我们便又是敌人了。”

这句话并未使她停住脚步，唐曦梦挥了挥手，语气夹杂着几分愉悦：“是，只是我相信，陆先生终有一日会认同我的道。就当是多管闲事，这次，换我来救你。”

“.......呵，”那人的轻笑随风而来，“倒真是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

她并未反驳，依旧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