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
海晏河清、四海承平这都是他登基后渐渐想做的事情。在他前十六载的人生之路,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他有时会想,他与常疏桐皆是生母早亡之人,然而常疏桐却有父亲悉心呵护,活得肆意明快,仗义爽快如侠客一般。她身上有他想逐的光。
白决正感到自己正在被这光温暖,不再行尸走肉、无悲无喜般活着。
待他匆忙赶到时,胡静姝同小道士已聊得差不多。
白决头次见小道士展露笑颜,听他好奇地问胡静姝,“山下真有百尺长的龙舟吗?”
“当真,只是今年端午已过,要再等一年了。不过还有七夕可以盼一盼。”
小道士又有些顾虑,“可我下了山如何谋生呢?我已经习惯山上的日子了。”
“你愿去兖州吗?”白决和煦地劝解道,“若你愿去兖州,这位姑娘家里在庆阳有些基业,可以妥善安置你。先跟我们下山,然后我们再想办法送你去庆阳。”
小道士满眼希冀地看着胡静姝,像在等她的准话。
“你既会背经文,便去我家为祖父诵经吧,绝不亏待你。”
意料之内地,小道士应下了。见此,胡静姝与白决相视一笑。
下山的路途十分安逸,白决本警惕着,担心昨夜那几人会埋伏在山里防备着小道士出逃,后见路上实在无波澜,便就安心同胡静姝说笑了。
胡静姝曾随舅父走镖,去过许多地方,白决也曾四处行军打仗。于是他们从烟雨江南聊到塞外黄沙;从闷热南疆聊到广袤雪原;从沿途的美食美酒聊到人文地貌。小道士在旁竖耳听着,接连发出赞叹声。
“禹州?我们走镖时曾在那边呆过一阵子,大漠戈壁,驼铃蜃景,仿佛还在昨日。”
“当地有一种烈酒,浓厚醇香,不烧嗓。”赵庸蓦地想到。
“我知道,此酒名唤醉梦,专给疆场的将士们,聊解思乡之情。”胡静姝神色有些落寞,也不知袖里藏的卷轴于她翻案有没有裨益。
白决未发现她的哀伤,自顾自道,“你若想喝,我可以派人送至常府。”
胡静姝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他,权势滔天之人脱口而出的诺言不知又要耗费旁人多少功夫。
“怎得了?”这句话他近来说了太多,因他猜不透小女儿的情绪,若是圆滑的孟千舟抑或莽撞的长孙曜,他们一个聪颖得无须提点,一个迟钝得察觉不出异常。可他偏偏不是剔透玲珑之人,又没修得糊涂过日的本事,遇见她后,他便忍不下她心中有委屈不满不向他吐露,故而他总在问。
胡静姝偏头不言。
白决自嘲地勾唇哂笑,“不可说?”
有人决意沉默到底。
白决生了别的心思,戏谑地问,“还不曾问过,令尊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与你做郎婿?”
“你昏头啦!问这作甚?”
白决挑了挑眉,像在嘲讽她方才装聋作哑的模样。
“早该问的,谁知你当初是不是哄骗我!”
“我一个女儿家,用这种事扯谎有什么好处吗?”
白决似乎要把无赖耍到底,“反正你不说,我就当压根没这回事。”
“韩语冰。”
“谁?”
“韩语冰!”
话毕,胡静姝趴低了身子,试图从白决手里扯回缰绳。她抢得突然,白决因着本能反而收紧了绳子。
见她誓不罢休的样子,白决忙递还缰绳,“给你就是,别伤着。”
握住缰绳,胡静姝全然不顾扶马的家伙,驾马离去。
白决险些踉跄,把小道士丢上马,也骑着走了。
俩人斗气一般谁都不肯落后,提早抵达了碧城。
三人用过晚饭,白决寻了机会同胡静姝道,“今夜我便送小道士走水路去兖州。”
“随你。”
“我写了封信将小道士引荐给令尊,托他安顿此人。”
“随你。”
胡静姝觉出问题,“你真要让他去我家?”
白决眨眨眼,“在观里我们不是说好了?”
“这么快就不认了?”
“如此,阿爹便知我同你在一处了,他一定会怨怪我没随小道士一同归家的。”
“他已经知晓此事了,”白决看着胡静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在隋稷那夜,我便休书给他言明此事了。”
白决还想解释些什么,被敲门声打断,他看着胡静姝的眼睛,郑重道,“别多想,等我回来。”
待他离开,胡静姝忙关紧门,从衣袖里掏出卷轴。
白决今日很古怪,几乎寸步不离,她实在找不到时机打开它。
她满怀希冀地摊开卷轴,只扫了一眼便撒开了手。
耳边轰鸣声骤起,她记起舅父敲打她那句话,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