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簪缨世家 羡鸳鸯司棋会表弟
岫烟听说人来,忙打叠精神迎了出去,别个不管,先看三姐形容。
只见她穿一领烟灰色暗花窄袖长袍,从头到脚,并无半点鲜艳佩饰。
见礼时,嘴角只略一勾,勉强算个笑。再无从前唇翘红菱,眼弯新月的俏丽模样。
岫烟眼中一涩,却不敢多说什么,接住三姐引到内室歇息。
饭后,蒋氏到穿壁台与女儿闲话。因道:“你二叔死活不同意,说胡威烂赌成性,上头父母没了,也无人管得住。先头大奶奶就是叫他气死的。”
岫烟眨眼道:“我猜姑母中意,可对?”
蒋氏在女儿额上一戳,笑道:“你这小人精儿,猜得倒准。”
岫烟做个怪脸,道:“我还知道,妈也这样想的。”
蒋氏收了笑,唏嘘不已:“那有什么法儿?三姐儿的年纪,早该当孩子娘了。
女人到这田地,黄花闺女也只能做填房。所不同者,无非寻个无儿女的,或儿女尚小的,或多出聘礼的,比孀妇强一丢罢了。”
说着压低声音,道:“看看你姑妈,就知道继室难为,继母更难为。
若找头婚,这岁数男人没有不娶妻的。就算有,不是残就是丑,再不就克妻乱淫,敢嫁么?
现在不应,再拖一拖,连这个也没了!
岫烟不由想到吴源,又想到孙绍祖,心中戚戚,忙道:“所以胡威还算好么?可他滥賭,还纳妾!”
蒋氏笑道:“傻孩子,那胡家小爷是官身。人生得高大威猛,脸庞也俊,混号‘七尺玉’,又没有儿女累赘。光这三样儿,就比旁人强许多。
至于赌,你爹当年不赌?还不一样娶老婆。纳妾就更寻常。。。”
说到这里,见女儿变了脸色,不由心中好笑,到底还是孩子,听不得个“妾”字。遂道:“你当人人都有姑爷那样好家风,都看重正妻呢?”
岫烟也知母亲哄她,一笑不理。
时月婺过,珠流璧转间,堪堪一载已过。
岫烟的《群仙献福图》原定五月二十二,太后万寿时进献的。
谁知圣上传谕,将“千绣会”挪到八月十七,届时内外命妇同往,共赏佳绣。
岫烟已绣了十之八/九,这一多三个月出来,更是精描细作。
彼时三姐儿迎春俱下了大茶礼,只待年内请期出阁。
刚进七月,贾政忽然来书,说皇差完满,不日就要回京,可赶上贾母八旬大寿,于是阖家欢喜。
这天恰是七夕,岫烟日间家去,不得闲儿,回来后赶到凤姐屋里,给巧姐儿送上条绣了兔儿吃草,狗儿钻火圈的小裙,并两个精致荷包。
巧姐爱不释手,缠着岫烟说这说那,又让教她绣花,又让教她打络子,又要尝她新制的各样花茶。等岫烟家去时,天都黑净了。
走到角门,望望四周黢黑,只有该班的屋中亮着灯。
一个婆子刚好出来,见到她,忙将身后的门带闭上,笑道:“姑娘怎么这样晚?”
岫烟眼尖,早撇见房内杯盏横陈,几个婆子围桌团坐,面前都堆着小山样铜钱。忙转过眼,笑着解释一番,进园去了。
微云掩月,清风悠凉。岫烟提着灯笼,顺着甬路慢行,听那夏虫呢喃,密叶摩沙,倒也心旷神怡。
走不多远,偏偏腹中发胀,一边笑怪巧姐灌多了茶,一边走下甬路,寻僻静背人处来。
刚收拾好弯腰拾灯笼,忽听山子石后传来细密话语声,似有人悄悄往这边过来。
岫烟恐有丫头也来小解,猛然看见有人,岂不吓一跳?再叫喊起来惊动旁人。
正待出声提醒,只听一个男人声音道:“姑娘出阁,你真要跟去?”
这声虽轻,却像钵儿铙儿敲进岫烟耳中。偷探身,见他们渐移到山石后来,忙蹲下身子,反着绕了几步。
又听一人道:“姑娘出阁带谁不带谁,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再者,我们姑娘老实,没两个贴心人帮她,骨头还被拆吃了呢!”
岫烟死命捂住嘴,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司棋!
又听她道:“等姑娘嫁到孙家,生下一儿半女立住脚,我就赎身嫁你。放心,银子都攒好了。”
那人欢喜道:“只要你肯嫁,多少年都等得!姑妈嫌我穷,我一定拼命挣钱,让你过好日子。”
司棋柔声道:“我信你。你在大老爷门房当值,来客们孝敬也多,攒一攒就有了。”
那个又道:“好姐姐,若还能园中一见,可再托张妈传信给我,后门那里好些大石头大树,进园更妥当。”
司棋啐道:“呸,不知足的夯货。你送的香珠我密密藏在箱里,我送你的香袋呢?”
那人道:“贴身藏在怀里,姐姐可要验一验…”愈说声音愈低,底下的便听不见了。
岫烟壮起胆,从山石空隙中偷偷望去,只见两条黑影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