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身穿黑甲的士兵层层将院落围住，高举的火把仿佛盘踞的火龙，将这一方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有睡意昏沉的百姓恼怒地打开大门，在黑甲军无声的威势中咽了咽口水，踮着脚尖退回门内，捂住妻子即将大骂的嘴，重新关紧门户。

被围住的小院内犹如狂风过境，草木摧折，花枝倾倒，六七具尸体横七竖八，尚有余温的鲜血泼洒满地，搜寻的士兵一脚踩过，腥气冲鼻。

宴逢立在浓郁的血气里，浓眉间凝着冷雾，宛如玉石雕就，平静到了极点。

只有长刀在手中嗡鸣，昭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有小兵来报：“将军，前院七具尸体，后院还有个大夫的尸身，没有姑娘家，也没有张世子的下落。”

听完，长刀刀尖杵地，青石地板砸出裂缝，一腔噬人戾气堵在胸口，被宴逢咬着牙忍下去。

国公府传信小厮颇为谨慎，担心被发现跟踪，宴逢强特意派了擅长隐匿的斥候先行，确认张清逸在此，他才带人靠近院落，偏偏就差一步！

张清逸如狐狸般狡诈，又天性多疑，很可能会对宋珉下死手，此处没有尸体，意味着珉娘或许还活着，但他知道这只是心存侥幸的揣测。

宴六拎着食盒大步走了出来，里面放着一碗已经冰冷的浓黑汤药，瓷碗边缘晕着深色药液。宴六面色沉重，一张口，嗓音如粗糙的沙砾摩擦，刺耳极了。

“小将军，这是在房中搜出来的药，属下尝了一口，是碗哑药，且份量极重。”顿了顿，猜测道：“药一口没少，少夫人应该暂时没事。”

宴十二抬起胳膊擦擦汗水：“那就好，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宴六一脚踩过去，宴十二吃痛，看了眼浑身冒冷气的宴逢愧疚地缩缩脑袋。

自打宋珉进京，小将军就安排他时刻护着。那日宴逢入宫，宴十二一时贪吃，买个糖饼的功夫马车就不见了。等他心大的填饱肚子回到公主别院，内里冷冷清清，别说宋珉和佩玉，前几日救下的那个小丫头也不见踪影。

宴十二吓得七窍出了六窍，要不是燕世子告知消息，他们不可能来得及设下许多布置。

宴六的说法佐证了宴逢的猜测，珉娘极可能还活着。张清逸急于躲避，身边带着珉娘一定走不远。

“挨家挨户地搜，连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他一字一句道：“各条巷子堵死，一定要活捉张清逸。”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亮之后，弹劾宴家的奏折会如雪花落到皇帝的龙案上。宴十二握紧拳，他们一定要在圣上震怒、派人阻止之前把人找到！

“是！”

黑甲军领命，声浪滔天。

*

“乐善，你到底是谁？”

折腾一夜，天边泛起白肚，空中漂着灰色雾气，宋珉站在门前阶下，不掩疲惫。乐善扶着门，一只脚跨过门槛回头看她，懵懵懂懂，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

宋珉从来没有怀疑过乐善，实在是她前言不搭后语。

前世，乐善说过她家在南安县辖下的一个村子里，爹娘无力抚养孩子，便把作为女娃的她卖给了外地富商。此后辗转经年，被国公府的管家买下，留在府中做个粗使丫鬟。

宋珉至今记得那夜，小丫头泪眼朦胧地哭诉悲惨身世，引得她也哭肿了眼，决心将小丫头当妹妹看待，死前还为她求了卖身契，放她出府。

曾口口声声说从没来过京城的人，却头也不抬的带她穿梭小巷，目标明确的到了此处。

宋珉一直仰头看她，目光坚定。乐善不知道哪里漏了马脚，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宋珉便知她在心虚。

一时间天旋地转，感知也迟钝起来。连乐善都在骗她吗？只是今生骗了她，还是前世也在骗她？二人在国公府相依为命的三年只是接近她手段吗？

她宋珉何德何能，先是宴逢，再是乐善，骗她就这么好玩吗！

本就被张清逸扭折的手遏制不住地颤，眼前的乐善模糊起来。看不清索性不看，宋珉用力咬着舌尖，血腥味蔓延，她在痛中回神，踉跄着后退。

见她要走，乐善急道：“哎，你别走，那些侍卫说不准就在附近，小心又被抓回去，哎好好好，我、我说还不成吗？”她小声道：“是你表姐柳月牙叫我来的。”

“撒谎！”

宋珉不假思索反驳。

表姐是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泡在药罐子里，怎么会认识乐善还让她接近自己。退一万步，乐善真的是表姐派来的，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反而藏着掖着。

乐善气坏了：“你这人，说实话你还不信，你想怎么样么？”

“宋姑娘有诸多疑问，在下倒可解答，不如进来说话。”

声音如飞涧拍石，清脆悦耳，从院内凉亭下传来。

透过半敞的门扉，那人站在簇簇盛放的紫薇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