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二月八号凌晨，首都机场。

林墨予坐在候机室等待着飞往江宁的起飞通知，暴雪几乎让所有的航班延误，经过漫长的等待，飞机终于在雪停的间隙划出了机场跑道。

江宁市并不是很远，从京市飞过去只需要短短一个多小时而已，但林墨予却每次都只会选择这一种交通工具。

有些时候，他的执拗让人费解。

“到了吗？”林墨予举着电话站在人潮拥挤的通道尽头，耳机里传来男人苍劲浑厚的声音。

“到了。”

“我在负一楼停车场入口这里，你直接下来就能看到。”

几乎不用看指示标志，林墨予只要按照以往的惯例，轻车熟路的就能找到那辆黑色奥迪车，每一次它几乎总是能恰巧停在同一个位置，不偏不倚。

当后排的车窗被缓缓降下来，一张明媚生动又略带稚嫩的脸迫不及待地出现在眼前，“小予哥！”

“苏童？”

少女趴在车窗上，眼睛眯成月牙状，“舅舅来接你，我就跟着来了，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小予哥。”

林墨予微微扬起嘴角，一成不变的冰山脸上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说话间前排的车窗玻璃被缓缓放下，看着那张与自己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庞，林墨予忽然站定。

“叔叔。”

驾驶座上的男人听到声音之后，也只是冷漠的抬眼向这边觑了一下，而后便收回目光，带着一贯的淡漠，“上车吧。”

苏童撇了一下嘴，“小予哥快上来，外面好冷啊。”说罢便向车窗另一侧快速移动，留出了身边的位置。

男人没说话，只是轻阖双眼，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前方某处。

林家一共有兄妹三个，老大林建，也就是林墨予的父亲，驾驶座上的男人是老二林凯，还有老三林子青，是苏童的妈妈。

但从林墨予记事以来，不知为何林家的众兄弟姐妹交往都不甚频繁，见面聚在一起的日子几乎屈指可数，除了一年一次的例行团圆饭，如果没什么大事其余时间并无交集。

见林墨予上车，林凯升起车窗，一只手熟练的打着方向盘将车驶离原地。

苏童微微皱眉，默默地朝前方的人吐了吐舌头，而后转头熟捻地挽着林墨予的胳膊，“小予哥，我都想好了，高考完我一定要报考京市的学校，这样就能经常看见你啦。”

苏童是林家所有人里面几乎唯一和林墨予亲近的人，很奇怪她从小就喜欢黏着他，即使是长到现在也还是如此。

林墨予张了张口，还没等发出声音，前方就传来了林凯略带低沉的嗓音，“江宁的学校还不够你考吗？”

“舅舅，我就是想考一个能离小予哥近一点的学校。”

“那你妈答应吗？舍得你跑那么远？”

“哪里远了？坐飞机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时而已。”

“咦……”林凯嘴里发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音节，“我倒是觉得很远呢。”

林墨予向前看去，在后视镜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凯有意无意落翘起的嘴角，很明显，这和跟和自己说话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方式，会带着长辈的宠溺。

但记忆中，他和林凯的对话永远都不会超过三句。

他看过来的眼神永远都带有林墨予看不懂的东西，就像现在，前一秒还因为和苏童说话而微微弯起的眼睛，后一秒却在撇到后视镜里的林墨予之后便立刻沉下去。

他的不喜欢表现的显而易见，这一点林墨予从小就知道，但因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想知道。

一道略带斥责的声音从头顶压过来，打断了苏童的声音，“不是让你坐高铁吗？”

道路两旁的积雪很厚，当熟悉的建筑物逐渐映入眼帘时，车里不再有声音响起，林墨予没有回答。

林凯神色如常，好似只是在看后视镜的同时随意发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提问而已，他并没有因为林墨予的沉默而产生什么情绪。

黑色轿车稳稳的奔驰在机场高速上，朝着它即将要到达的终点飞速前进，顺着车窗望去，天地一片灰蒙蒙的，让人一时分辨不清远处的地平线。

当汽车中控台上的时间跳动到八点三十分整的时候，黑色轿车拐进了远郊一处外形似公园的大门。

这是一处公墓，也是世间亡灵最多的地方。

林凯从驾驶座上绕下来，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白衬衫搭配以黑色领带，看起来庄严而又肃穆。他站定，抬起手整了整身上的西装，“进去吧，他们都已经到了。”

墓碑前的林墨予抬头望向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就像那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悲伤，心情复杂的无以言表。

一切都看似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死气沉沉，而在这沉静背后藏匿的却是那一个个让林墨予直到现在也不能碰触的伤疤，只能任其在黑暗中腐朽，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