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
比起那无论如何也拔不净的刺,赵弋更惧怕自己不再是百姓眼中的好君王。
故而那皇探日日盯,夜夜盯,企图找出什么端倪,好以顾家谋反之名,名正言顺地赐他一死。
“就只是这个原因吗?”顾杪不解。
帝王人家,竟就只是因此而日日忧心夜夜难眠,未免有些太过于敏.感多疑。
“他是还想要些别的什么吧。”顾杪又问。
顾上弓没有答她。
他看着窗外,许久许久,直到月亮从山头升起,余晖洒在冰面,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什么时候,顾杪不知。
她爹藏了太多的秘密,而她不用猜都知道,那些秘密大抵是说出来就会掉了脑袋的东西,他不说,她也不问。
她亦明白她爹如此隐世的用意,多做多错,那还不如什么也不做,得以苟活。
可他偏偏带了个决不能让朝廷发现的小孩回来。
卧雪庄如此清寡无人之地,就算是多了只老鼠,也是耳目昭彰,更别提多了个大活人。掐指一算,距上次探子前来已有大半月,估摸着再过几日就又是一轮。
此下唯一的办法,当真如顾杪所说,只有即刻让卧雪庄重新开放,引得各路人士来来去去,才得以混淆视听。
卧雪庄的老庄主与湖瞿周氏是故交,周氏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在前些年的武会之上一句得魁,稳稳当当的坐上了武林盟主之位。
周曲念旧,卧雪庄惨案当后,他好几次前来拜访,都被顾上弓拒之门外。皇探在暗他在明,以周曲的身份,若是他与之有所交情,定有大患。
而现在,他不得不向周曲寻求帮助。
与萧鹤别身份暴露相比,顾上弓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犯险。
他忽然有些心忧顾杪。
——那孩子是无辜的。
不止是她,她那亡故的娘,也不应当遭此繁难。
如果她娘当初遇上的不是他,也许她早已遇上了贵人,复兴卧雪庄,引得门生众众,攘来熙往。
可顾杪却忽然叫住了他:“爹。”
那孩子的眼神一如以往,澄澈且干净,和她娘一样,是最纯粹的黑。好似无云的夜,容纳了一切污秽,平静无波,广阔却寂寥。
“您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她道。
顾上弓愣了愣,极为难得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不过五岁的孩子。那孩子仰着头看着他,缓缓道:“我既是顾家的人,便理应当承载顾家的一切。”
她说得极为认真,每一字都如圆润珠玉,砸在了顾上弓心中的空洞之中。他微不可见地哽咽了下,浅浅道:“多谢。”
周曲重情重义,看见旧友的女婿、现任庄主前来拜访,声泪俱下,二话不说就应了顾上弓的请求,帮他向全江湖招友,道是想习武修学之士,皆可去卧雪庄一访;上可收垂垂老者,下可接待哺幼儿,不论何人,庄主定诚心相教,授与毕生武学。
周曲开口,自然是一言如鼎。
一时间,卧雪庄门庭若市,求学之人来往,想入庄之人亦是众众。
当砍柴人再一次假装不经意的路过卧雪庄门前时,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他忙抓着一人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则乐呵呵道:“时隔六年,卧雪庄重新对外收徒,怎能不乐。”
“庄主可是姓顾?”砍柴人追问道。
“那是自然。”那人道,“庄主虽是上门夫婿,但顾家也是北豫的望名大家,自是不会改姓岳。”
“我不是问这个……”见那人面带不解,砍柴人顿了顿,不再继续,“没事,您忙吧。”
砍柴人抬眼一看,卧雪庄的少庄主正站在大门口阴恻恻的瞅着他。他头皮一麻,转身就走。
探子只敢站在远处问,并不敢靠近。点到为止,打听到该打听的消息后立刻就走。
朝廷的手绝不可伸向江湖,虽然他们严密监控着顾上弓的动向,但也就止于此了。再多往前半步,都是坏了规矩,终是要酿成大祸。
顾上弓莽,莽于开口找武林盟主帮忙;同时也精,精于找武林盟主帮忙。
武林盟主这层身份,就算是朝廷想动手,也绝无可能。
但,若是武林盟主更迭换代,卧雪庄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将是朝不保夕。
和光十九年,周曲与丽江二怪对战,突发心悸,落入涛涛江水之中。
丽江二怪曾因得不到武林盟主之位积怨已久,不愿出手相救。待周曲被发现时,已然是十三日之后,尸首泡发,早不成人样。
当下不一年后,黑压压的磐甲兵立于卧雪庄外,半请半迫地,将卧雪庄少庄主顾杪带回了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