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
得到肯定的答案,燕峦平静的伪装立刻破碎,他着急忙慌地去解腰带,手指却频频与衣物错过。
他太冒犯太失礼,怎可未经同意就穿着旁人亡夫的衣裳!
越急切,越无用。
燕峦手忙脚乱,与安安静静时的端方模样判若两人,连眼眶立都包含着两眶清露。
明潇因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轻翻白眼,最终决定施舍他半分怜爱:“别再动了!”
燕峦的动作一顿。
精致的外衫已被他拉扯得不成模样,胸膛处的布料松松垮下,再过分一些,他的肩头便会暴露出来。
他羞得无地自容,登时红了眼眶。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燕峦紧紧闭上双眼:“抱歉……”
镜湖湖畔多风,不知是心冷还是风冷,眼泪刮着皮肉滑下的时候,远胜冰碴子毫不留情割过。
明潇容色淡漠,她仍旧扶着石桌站立,却偏过脑袋,目视湖面:“整理好衣服,擦干眼泪。”
衣料悉悉索索的动静混杂着吸鼻子的声响,不一会儿,明潇还听见燕峦不成声的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这是驸马的衣裳……我……”
话音落地后,明潇重新打量起他。
他天生拥有一副俊美容颜,眼尾微微上挑,唇薄且色淡,赫然是位寒潭冷玉般的美人。冷美人惊慌失措地啜泣,无论怎么看,都有趣得很。
燕峦的衣物尚未彻底整理好,他还在细致地重系腰带。
细雨蒙蒙,明潇侧眸望向涟漪轻荡的湖面。在她的余光里,燕峦的身影与谢恣重合。
经历寿宁殿里的闹剧,明潇心里还残余着哀伤的余波,她忽觉惆怅,近乎喃喃道:“……你执意要走吗?”
“是,我换下这套衣裳就走。”燕峦鸦黑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突然,他听见一声坚定的足音。
转眼间,长公主已怒目站在他眼前。
他肯定彻底得罪了长公主,再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风起时,迎面扑来一股冷香,燕峦再度辩识出这香气的成分,与七日前嗅到的别无二致,檀香、桂花、白芷……
心神一漾,他本能地后退半步。他的身段犹为漂亮,后退时竟不显得瑟缩,反倒有种从容之感。
明潇紧追不舍,她有石桌做倚仗,只要足够小心,不可能跌倒。从只能瘫卧在床,到可以借助外力站起、走动,耗费了她太多光阴心力。
冷香愈发靠近,再往后退,就会退到明潇无法触及的地方。燕峦正欲撤步,便觉领口一紧,原来明潇竟已攥他的衣领,不许他逃走半步。
体温挨得极近,燕峦无法再保持冷静,他浑身的刺被一根根卸下折断,明潇只需再上前两步,唇瓣便可触碰上他的下颚。
她偏要看他看不知所措,偏要逼得他面容通红,她甚至故意踮起足尖,沉静平和的嗓音如一道惊雷,炸在燕峦的耳畔:
“你真是不识好歹。”
香气,潮湿,心跳,搅得燕峦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燕峦身如沉进镜湖底,即将窒息,又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浑身发烫。
“我的驸马也常惹我生气,他已化作白骨,你想去陪他?”明潇继续道。
迎面扑来幽微热气,而那缕唇齿间的清冽茶香,令燕峦失去大半防备,掌心掐得再狠也许用处,他来不及思考明潇威胁般的发问:
“还是说,你想被诛九族?”
公主因芝麻小事诛平民九族,如此骇人听闻、不着边际,明潇当然没有权力,也不会真的付诸实践。
燕峦忘记闭眼与拒绝,只这么傻傻愣着,好似湖心亭中屹立的玉雕。
玉雕闻风便随,他如释负重般叹气,甚至扯出一抹凄苦的笑,泪水更盛:
“我哪还有九族供你诛?”
明潇错愕地愣了愣,她似想说些什么,双唇空空翕动了两下,便出人意料地回身,一步步坐回轮椅。
她的唇没有彻底凑上前去,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地刺痛了燕峦。
燕峦输得彻底,什么委屈什么伤怀,此刻通通顾不上。
他捏住石桌一角,手腕浮出醒目的筋脉。
明潇先前命叶慈查探燕峦的底细,并未查得那样细致。燕峦即说无九族可诛,莫非他是飘零孤儿?
“你送我回房,此事一笔勾销。”明潇抱过香盒,不再说话。
燕峦喉间划过无穷的酸涩,她竟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她那样咄咄逼人,逗猫逗狗一样戏弄他……
他忽然不喜欢这位靖阳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