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
鞘与柄镌刻着繁复诡谲的花纹,柄与刃的接壤处镶着一颗鸽子卵大的血红宝石,润泽的光晕,可令再外行的人也知晓其价不菲,这正是茹昭的那把短刀。
“小生才疏识浅,却也知晓此等工艺绝非出自我朝匠人。”他说着拔出刃,雪锋一闪,明晃晃的金属光泽割的人眼疼,“不知茹小娘子是从何得来此等稀罕物件儿。”
“换的。还请先生还我。”
“用何换的?”吴用观她神色凝重,许是来头有些故事,便将刀递还于她。
茹昭接过,环握鞘身,宝石的边缘硌入掌心皮肉不觉痛,“本该最珍视的东西。”
宝石深邃,被奕奕火光一照,红泽潋滟,嵌于纯白的刀身,如女子的初*血。
她说着,眼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寂灭了。
吴用见她神色有异,便不再深究其来历,“茹小娘子忘了,这大宋律法民不可随意携带兵刃器械。”
“医者需得先能自保,才能顾旁人。何况如今这天下又有多少人遵这条律法,遍地是强人,不差我这一把。”
“茹小娘子这话颇有些匪气。”
“正如先生之前所言,若没些匪气茹昭又如何能在这俗世行医,怕不是要死上八百回了。”
“茹小娘子有心济世于水火,小生是钦佩的。”
“先生可休要这样讲,此等鸿鹄之志小女万不敢奢望。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小女虽愚钝,自己几斤两重的骨头还是清楚的。救人,是小女循医家之道,行医家之事。济世?”
茹昭轻笑着摇摇头,嗟叹。
“茹小娘子何故叹息?”
“行了这许多路,唯一令我明晰的是当今这世道的生离死别,哪是行医能救的过来的。”
“吴某好奇,茹医师所见这世道是何样貌?”
“盛世的牛马;乱世的炮灰;浮游的伥鬼;骄奢的太岁。”
吴用酣然朗笑:“好,茹医师总结到位。”又问,“世人皆叹如今悍匪横行,黑白混淆,究其根本茹医师觉得弊病为何?”
“照理,上行而下效,君者为其源,源不清,则流不净,流不净,致朝根糜烂必生灾祸。正所谓,食髓知味,欲壑难填,上位者贪心不足将一应资源啃噬待尽,也莫要怪下位者为求生计,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茹医师此等狂悖之语,不怕小生来日告知他人,治你个大不敬。”
“先生好不精细,茹昭一介女流何以得出此番言论,到头来反栽到先生身上,怕是得不偿失。”
“狡黠。”吴用嗔着眼眱她,绷紧的唇角却不自觉的向上挑。
“先生可以吓唬小女,小女难道不可以调侃先生?”
“方才还说伤到脑子,我看现下灵光的很。”
“我是伤了,不是傻了,嘶……”
茹昭直起身,吃力的向前倾了倾,欲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怎料手撑额时恰碰了伤口,半结的痂破开,温热的血流似虫爬,顺发缝蜿蜒而下,涔涔糊住了右眼。
“别动。”吴用连忙制住她的手,寻出帕子替她擦拭。
红的血,白的脸,红与白的对仗在她的面庞呈现出一种摄人的眩目,他稳了心神,轻拭,就如保养他最爱的白磁笔洗那般。
蛾羽般的长睫刺透针绣搔着他的手指,细痒,由指上经脉递至心头,他暗了眼色,不觉手上重了力道,巴掌大的脸儿频频直偏,他索性端住她纤巧的下颌,冰的,原来触感也似白磁。
影落成双,分秒犹被拉长……
待茹昭能视物,映入眼的是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好近,她呼吸一窒,恍惚中瞥见一颗米粒大小的青痣嵌于他的眉心,过去一直未曾发觉,再往下是那双撩人的凤眼,她不动声色的用目光临摹他的像,眸若点漆,清亮皎皎,却如那雪山融流而聚的潺溪,温中蕴寒,顾盼间不禁叫人心弦蓦然一动。
不期然,二人四目相接,却似被蛊住般,视线交织成结,空气变得滞重连带着呼吸都愈加辛苦,好近,咫尺之距交换彼此的气息,燥热灼着脸颊,两双眼皆蒙了层水晕,俶尔,一声脆裂的咔吧声惊醒梦中人,是干柴烧裂的响动。
回过神的二人顿在原处,目光依旧难舍难分。
良久,茹昭讷讷开口:“先生这方手帕……莫不是那日擦书用的吧。”
“我……”吴用被噎的竟一时语涩,只横着眉,眱她。
茹昭则无辜回视。
忽而,二人默契的一同迸出笑声,不明所以,却都如痴傻了般笑的不能自已。
火光攒动,晦暝间,他似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晕红的面颊,泛起的梨涡,白描的画,只一瞬充盈了颜色,变得活色生香,好近,他无意中将画中人牵进人生,却不知是缘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