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如朝露阴阳移
,沈长荷以贵嫔旧事循循诱导,劝说太子稍稍进食,又在丧仪中事事处置周到,整日忙碌,夜夜恸哭,日渐消瘦,宫中皆知贵嫔有一“忠仆”。
后来她病倒,太子将她接至东宫照看,之后以姬妾的身份长留东宫,在五年后寻得报仇之机。
前世她认定下毒之人是丁贵嫔,毕竟来送饭食的是显阳殿的宫人。
可如今细想,恼羞成怒的官家难道不想杀掉欺瞒他多年的女人,自己前世不也是被他密令处死的吗?
丁贵嫔和蔡彦真不过是这两次行刑时欲盖弥彰的幌子罢了。
毕竟,他是崇尚佛法、心怀慈悲的至尊。
无论缘觉阿兄的身世究竟如何,欠他与淑媛的只有官家。
是官家夺得帝位、杀东昏侯、霸占吴淑媛,也是官家鸩害淑媛、逼得缘觉阿兄不敢回京。
其实当年淑媛死后,官家不久就恢复了缘觉阿兄的萧氏宗籍,并封萧直为永新侯,还下诏恢复吴淑媛的封号,给她加了谥号“敬”,让萧直主持她的丧事。
可人死如灯灭,哀荣再盛又能如何?官家敢杀淑媛,才是断了缘觉阿兄的后路。
否则官家连养了几年的侄子萧正德叛逃后归朝,仍能加以重用,当作亲子教养二十余年的人,更不会赶尽杀绝。
可官家一时冲动,杀了淑媛泄愤,对缘觉阿兄来说他是杀父杀母的仇人,自是与梁朝势不两立。
一想到今生要想保住淑媛母子须得扭转圣意,比伺机帮助缘觉阿兄夺得储位不知要难上多少,沈长荷顿觉有如山峦压在自己的脊背上。
她在寂寂深夜里悄悄转过身,看着身边沉睡的小萧统。
自己将小萧统的仁厚善良视为懦弱不争,一心想为缘觉阿兄夺得前世他错失的储位,可贵嫔母子实则前世今生都并未亏欠任何人。
是吴淑媛母子恨错了人,她杀错了人。
小萧统听见她转身的窸窣声音,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她一骨碌钻进衾被之中,半梦半醒间,他只记得近日妙怜躲着自己,心中忽地涌上委屈来。
“妙怜——”他低声唤道,“为何总是不理我?”
因为歉疚。
蜷缩在衾被之中的沈长荷在心里默默说道。
她不敢回想前世的贵嫔、萧统是如何信任自己,自己又是怎样将一片真心当作虚情假意,不停地欺骗,无尽地践踏,直至夺去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上天让她重活一回,她不能一味地逃避犯下的弥天大错。
她要为前世的误杀赎罪。
小萧统歪着头看着被衾被掀开一角,她露出的半张脸在夜里看不大清楚,便想凑近瞧瞧她的神情。
但刚睡醒的他把握不好距离,额头磕在她鼻梁上,疼得她“哎哟”一声。
小萧统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问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瞧瞧……”
沈长荷只觉鼻子又酸又疼,见他道歉,心头压抑的愧疚愈发强烈,化作眼泪翻涌而出。
小萧统见她扑簌簌地掉泪,更慌了,只好学阿姨呵哄幼弟那般,揽抱着她的背轻轻拍着:“撞疼你了罢,都怪我,妙怜莫哭……”
沈长荷不住地摇着头:“不,不用你道歉……”
该道歉、该赎罪的人是她。
小萧统只道她还在闹别扭,越发用心哄她:“这几日可是我哪里说错、做错了,你讲与我听,我定依你。瞧你整日闷闷不乐,我急得去问蔡侍中……”
哭声戛然而止,沈长荷被惊出一声冷汗,问他:“我阿耶可说了什么?”
“侍中说你在家中娴静知礼,虽有耶娘兄嫂疼爱,也从不骄纵,没料到入了东宫反倒任性妄为,随后就是不住致歉。”
小萧统捏着袖口给她擦泪,接着说:“你莫忧心,我只说你行事稳妥,官家和贵嫔多有赞赏,今次是我惹了你不快,才向侍中寻些哄你开心的法子。”
沈长荷自是心虚,只好接着话说:“可有问到什么法子?”
“侍中不敢随意答复,说你的两位阿兄更熟知此事,待问明白后再来东宫复命。届时你们父女兄妹相见,想来你也能开怀些。”
沈长荷慌得一口气没上来,开始打哭嗝,小萧统不知原因,只好继续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他们明日就来东宫,莫急。”
沈长荷“哇”地一声又哭出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世今生的头绪花了几夜都尚未理清楚,明日又得打起精神应付蔡家父子。
小萧统手忙脚乱,回绝了听见哭声想进来服侍的宫人,低声哄道:“你先痛快哭一场,我再叫她们进来服侍你盥洗。”
想到有人正等着自己哭,沈长荷反倒哭不出来了,默了半晌,怏怏道:“唤她们进来罢。”
早些盥洗,早些入睡,不知明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自己,沈长荷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