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寐黄泉永不寤
曲阿位于京口东南七十里,是前朝皇陵所葬之处。
沈长荷顾不得车马颠簸,下令疾驰。
据袁韶音信中所言,缘觉阿兄趁就任南徐州刺史之际,暗中掘挖东昏侯墓,是在淑媛和阿娘的怂恿下——
试想他的生母和乳母信誓旦旦,说前朝东昏侯才是生父,对其自幼百般关爱、青睐有加的至尊实则是杀父夺位的仇人。
莫说缘觉阿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即便是像沈长荷这般死而复生、活了两世的人,设身处地去想,也难以寻出条解脱之路。
但无论如何,掘墓开棺、沥血试骨实在太过骇人,更何况还动了“杀子”的念头。
这已不仅仅是心怀揭开身世之谜的执念,而是走火入魔,要用尽最惨烈的手段来求一个结果。
她必须要拦下这件事,一是要救下小萧直的性命,二是用东宫属卫控制住缘觉阿兄,将他与淑媛、阿娘分隔开,想尽办法劝他回正途。
否则今夜一旦沥血试骨,他坚信自己是东昏侯的骨肉,前世叛逃之事迟早会重演。
沈长荷心里也明白,从前世今生的种种迹象来看,缘觉阿兄应当就是东昏侯的遗腹子。
告知真相无可厚非,但淑媛和阿娘这般急切地催促他验明正身,在沈长荷的眼中,只会害得她们与缘觉阿兄更早殒命。
沈长荷一行人黄昏时赶至曲阿郊外,问了村夫村妇,寻到前朝皇陵的山头时,天已黑透了。
她下令不得点火把,以免暴露行踪。
这山头虽然不高,但夏季草木葱茏,行进搜寻极为艰难,沈长荷生怕晚到一步、酿成大祸,一颗心如油煎火烤一般。
约莫寻了两刻,有卫兵发现前方有几处火光,众人弓着腰摸过去,发现果真是一处陵墓入口,在外守着的人只有五六个。
沈长荷立刻让东宫属卫围上去俘获那几人,干脆利落,他们并未来得及报信。
审讯了几句,发现这些人并不知为何来此地,只是听从豫章王吩咐。
沈长荷心想,这些守卫并不是挖掘陵墓的人,先前替缘觉阿兄挖墓的人,想来已被灭口,这几个今夜怕是也活不下来。
“好生守着这几个人,左右副率随我进墓。”
那两人面面相觑,没料到太子妃竟要亲自下墓,而且还只带两个人!
左副率贺铨劝阻道:“此等险恶莫测之地,殿下不宜涉足,若有差池,属下纵万死……”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沈长荷打断了他。
眼下墓里究竟是什么状况,沈长荷也拿不准,但若是她不进墓,不知内情的左右副率也不知如何处理,届时还是要来报她。
之所以只带两个人,是因为能随缘觉阿兄进入陵墓的人必定极少,连墓外都只有六个人把守。
东昏侯亡国后草草藏下,墓室规格想来远不及应有的帝王之制,人多了也施展不开。
最终,左右副率持刀在前探路、沈长荷手擎火把在后跟随,一齐进入墓中。
掘出的墓道凹凸不平、狭窄幽深,甫一踏入便觉脊背发凉,外头夏夜燥热、蝉鸣不断,墓中却是阴森寒冷,沈长荷双手紧紧攥着火把,心头狂跳。
她也是头一回进入这般地界,尽管惶然不安,还是催促他们走快些,以免误了大事。
这墓道直穿甬道,他们拐入甬道后,自南向北从过道进入椁室。
椁室极大,有回廊形藏椁,分置钱库、粮库、乐器库、车马库等,他们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突然从甬道尽头飘来了婴孩啼哭的声音。
纵使是上过战场的贺铨,冷不丁在墓室中听见这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拿刀的手也禁不住颤抖。
他不知前方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墓里为何会有婴孩,难不成是鬼魂作祟?
可沈长荷乍听见婴孩啼哭,心中立刻一紧——是萧直!
她再顾不得害怕,擎着火把快步向前找寻,贺铨和右副率徐忠赶忙跟上。
穿过过道,离主椁室越来越近,哭声也越来越清晰。
从两面隔墙中间的门道透出光亮,沈长荷疾步赶至门道,抬头看见石阶之上的主椁室中的几人——
东西室中间站着两人把守,淑媛和阿娘正在东室棺柩外,背对着外面,而缘觉阿兄抱着婴孩站在棺柩旁,手臂上包扎的布条被渗出的血迹染得通红。
众人听见动静后发觉来人,皆是惊惶失措。
贺铨、徐忠也被眼前怵目惊心的景象所骇惧,但二人都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趁着把守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立时冲上去结果了他们性命,紧接着靠近剩下的三人。
萧综见势不对,立刻抱紧婴孩匆匆绕过棺柩,想穿过门道向外逃。
淑媛和郑碧卿已被贺铨、徐忠围住,二人料想墓道外有近百名属卫把守,萧综插翅难逃,便准备押着淑媛她们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