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色照朗一粲之
此刻定山寺中,妙怜细细品着面前的小菜:“今日菹笋的味道比前几日的好吃,滋味足一些了。齑韭吃不惯,下回换些干葵佐粥。”
小沙弥圆真点了点头,小声道:“施主可吃得饱?要再添些汤饼吗?”
从炎夏到隆冬,一直是由圆真来送素膳,多少也摸清了眼前这位施主的胃口和脾性。
若她饿了肚子,下回见着自己必会诉苦不迭,有一回拦着门不放自己离开,险些误了晚课。
饶是圆真是寺中数一数二沉默寡言的小沙弥,也被磨得不得不开口说话。
妙怜放下粥碗认真想了想:“早膳够了,晌午我想吃菘菜野蕈汤。”
圆真张了张嘴,想说膳房做什么菜他讲了也不算,可转念再一想,施主定会眨巴着眼睛同自己讲:“那只能请小师傅想想法子。”
毕竟她秋日里在银杏树下抱膝念叨的话语犹在耳畔:“我在这院子里一步也踏不出,佛家常说渡人,小师傅既与我有缘,便渡一渡我。”
圆真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渡人”一词用在此处并不妥当,就像此刻面对她指明要喝菘菜野蕈汤时一样无奈。
再没道理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皆是这般理直气壮。
圆真暗想,看来是自己还并未悟透佛法要理,尚且做不到断无明、去执着、除嗔念,至圆满妙智之境。
他匆匆告辞,前去寻师父指点解惑,打开又关上的门缝里钻进刺骨的寒风。
房中没有炭火,在此处连饱腹都要费些心思,更不必奢求这些。
妙怜被寒风激得缩了缩脖颈,不过见小沙弥咬着嘴一脸苦恼地离开,还是不由得暗自偷笑。
在这寺里除了一日见两回小沙弥,再遇不到旁人,不逗弄打趣两句,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不过这小沙弥年纪不大,性子又腼腆,她也得收敛着些。
若真是惹恼了,换个金刚怒目的僧人来送饭,岂不是更无趣。
吃罢早膳,她想起还未整理铺被,走至榻旁弓腰叠被。
摸着厚实蓬松的被衾,她心里也暖融融的,虽然身在寺中,但是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自己。
她多少猜到维摩探望自己之后受了责罚,否则不会一个多月毫无音信。
中秋前终于盼来了维摩的手书,可经不住她白日夜里反复细读,本是为解相思之情,却发觉他笔力不如从前稳,起笔收笔之处都有些发抖。
她猜想或许是伤了手,可既然他不言,她便不问。
只是在维摩生辰那夜,她被满手鲜血的噩梦惊醒,眼泪淌了一枕头——她怎会不痛心切骨?
那双白皙修长、筋骨匀称的手,白日临窗捧卷,夜里按摩揉捏。她回忆中维摩最孜孜不怠、最体贴温柔的场景,如今在梦里却是鲜血淋漓。
在她眼见不到处,维摩受了怎样的刑罚苛待?
今年的生辰,除了贵嫔,还有人为他庆贺吗?
到后来,信中的字迹越来越接近从前的笔力,她才稍稍安下心。
到了她的生辰,她甚至还收到了贵嫔亲裁的冬袄,上面绣着朵朵莲花,虽不应季,但却是一片怜惜思念之情。
维摩则是送来了一幅画,东宫正殿内的银杏树落叶纷纷,树下两人相依偎,题字为“贺妙怜生辰,秋去冬至待归家”。
画中的情景是那般熟悉,那是她和他的家。
她将墙上的佛像画摘了,挂上这幅秋景图,第二日来送饭的圆真瞧见后怔了怔,悄悄瞥了瞥她的脸色,低下头一句话未讲。
只是她无法回应只言片语——禁兵只会捎带书信物件进来,从不肯帮她传递一句话、一封信。
日子确是难捱,但每日如此相似,她在这寂寂山中若不默算着时日,怕是要忘了今夕何夕。
她叠好被衾,搓了搓冰冷的手走到窗前,开了一小条缝,看着昨夜的小雪已化了个干净。
再过三天就是冬至,贵嫔一人操持宫中节宴,怕是要劳累数日。
可她没有料到,冬至当日午后,小院里迎来了天子特使——当日送她来此的萧领军。
他身披铠甲,苍髯如戟,燕颔虎颈,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沈长荷裹紧了贵嫔送来的冬袄,深吸一口气,走向萧景。
萧景看出她的不安,再一细瞧,在寺中半载,她虽清减许多,但并不萎靡颓丧,心下稍安。
沈长荷见他依照对待太子妃的规矩向自己行礼,也松了口气,今次并非是为处置自己而来,便向萧景微微颔首。
“奉天子令,太子妃殿下于定山寺躬祀神祗,祈佑烝民,馨香祷祝,虔心至诚。今逢冬至,特迎太子妃殿下回宫。”
沈长荷眨了眨眼,前头那些晦涩深奥的词句听得她懵懵懂懂,可末尾这一句再简单明了不过——
她能离开这定山寺,回去见维摩和贵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