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语雕梁幽闺语
萧统醒来时发觉妙怜正斜靠在枕上看着自己,冲刚醒的他笑笑:“时辰还早,误不了朝会,再歇歇。”
他揉了揉眼,犹似在梦中,问道:“你今日为何醒得这般早?是夜里没睡好?”
“高床软枕,有你在旁,比那定山寺不知好了百倍千倍。寺中僧人晨起敲钟,半年来每日如此,我没法子,只能早起。”
萧统坐起身子:“妙怜,同我说说你在寺中的情形。”
这半载岁月并非一页轻飘飘的纸,因她回来便可大手一挥、揭了过去。
固然,谁人都想忘却孤苦的过往,头也不回地向前而去。
可是真正的亲人和爱人即便在重聚后,也想尽己所能去弥合她旧日的伤口,而不是仅仅许诺以后。
沈长荷知他所想,也不愿报喜不报忧来瞒他:
“许是我并无慧根,听了半年的钟声也没有醍醐灌顶,起初被吵醒还抱着衾被打滚发恼,后来索性每夜早些入睡,反正在那小院子里也无趣。
日子是清苦了些,无肉荤鱼虾的日子着实难过,可后来只要吃得饱,也就渐渐习惯了。只是可怜那每日送饭食的小沙弥,时常被我追问得面红耳赤,想来是没见过我这么难缠的施主。
起初我怕你会惹恼官家,案前的佛经我抄写得格外细致。后来我发觉禁兵也从不取佛经送入宫,便懒怠了,案上的灰积了厚厚一层。
可寺中的日子实在漫长,我想你时便写信,攒下了五十三封。其余的光景也着实难消磨,我便想起从前在东宫看过志人志怪的书,兴致来了我写上几笔,说起来也有十余个故事。”
萧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帷幕之中的昏暗光线衬着低声私语,独属于他们二人。
他时刻攥着她的手,任何的闲谈碎语从她口中说出都变得别有风趣。
“那些信和故事可都带回来了?”他满怀期待。
沈长荷抬手指了指帷幕外:“就在妆奁旁。看归看,不许拿来打趣我——我整日困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天边飞过几只鸣叫的鸟雀,我都能把它们想成是山中精怪所变,今日又专程来瞧我的笑话。”
萧统忍笑应道:“那是自然。”
沈长荷低头去摩挲他的手指:“你中秋前不曾来信,后来笔力不稳,我还当你伤了手。”
昨夜是怕惹她落泪、搅了二人的兴致,眼下既说到此处,萧统也不回避:“确是受了杖刑,萧领军留情,未杖脊、腿。”
他见她脸色倏变,忙逗哄道:“臀杖听起来不大体面,但算是最轻的,早已行动自如,昨日你也没瞧出来有何异样不是?”
沈长荷一言不发,直起身要去解他中衣。
萧统顺从地任由她解开褪下,沈长荷看见上面的斑斑伤痕,眼泪扑簌簌地掉,忍不住上手轻轻抚摸:“他……他拿什么打的?打了几下?”
“生荆做的小杖,五十。”
沈长荷将将咽下的泪水顿时化作满腔怒火,眉一拧,扬声道:“五十?!疯魔了不成,凭何打你五十杖!”
萧统穿好中衣,与她一道裹在被子里,见她气鼓鼓的,还挂着满脸的泪,哭笑不得,解释道:“那日我是有意激怒官家。”
当时,救妙怜也好,阻拦造堰也罢,皆已至绝境,萧统明白避无可避,既是要起风波,不如由他而始——
官家被顶撞后下令杖刑,东宫因谏言造堰一事受刑的传闻朝野皆知,接连数日于朝会上未见太子,人心浮动,流言愈盛。
东宫属官皆为股肱重臣,占了十八班最顶上的几班,时常旁敲侧击。
再加上一同慰劳军民的袁昂、谢举等人纷纷上奏,明面上是为造堰征夫请恩、免其赋役,实则细述军民之苦,意有所指。
萧衍窝了一肚子火,偏偏丁贵嫔从不曾诉一句委屈,待他如从前一般好,更叫他无处发泄。
此时,驻守浮山堰的康绚托亲信送来密报,与之对阵的萧宝夤劝其叛变北魏,康绚复信与之周旋,问出萧宝夤有意毁堰淹城,还套出朝中有人策应的话来。
康绚的密奏中再三陈情,说自己忠心贯日,必当竭诚尽节,绝不与萧宝夤同流合污。但自己拒绝萧宝夤后,他必会再生奸计,请官家务必铲除朝中奸佞。
正当萧衍为北魏头疼时,南徐州传来豫章王萧综与淑媛争吵后躲入甘露寺的密报。
萧衍着实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子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总算知道与北魏划清界限。
可转念一想,连自己眼皮底下一直盯着的皇子,都尚且与北魏勾结,那些他眼见不到之处,又有多少人为利、为权暗中倒向了北魏?
八月初,最初建议选址造堰的北魏降将王足再次进言——他见朝臣反对造堰的声势渐起,怕官家听信士族近臣的谏言,与几位相熟的将军联名,从行兵打仗、北上攻魏有多少好处来劝说。
纵然北伐是萧衍此生宏愿,但时值此刻,他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