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入顶暗遇明
这一夜,他们说了数不尽的话,解释百般疑惑、道尽万般苦楚,泪干了又湿,烛暗了再明。
直至晨光熹微,小夫妻二人倒卧在榻上相依偎着睡去。
丁令光揉了揉颞部,强撑着去了侧殿,再过半个时辰她还要接受嫔妃、宗室拜贺。
采音等人服侍贵嫔洗漱、梳妆,见她面容憔悴、神色凝重,纷纷恂恂敛容,生怕吵扰了贵嫔。
丁令光乍听见还魂之说,自是要花些时间来琢磨。
妙怜这孩子两世来与萧衍相处的时日都不算长,并不十分了解他,说起前世众人凄惨的境遇,只能道一句“无论是淑媛母子,还是您与维摩,根由实在官家一人身上”。
可她不同——在萧衍身边近二十年,她闭上双眼甚至能想象出妙怜所言前世的情形。
他借自己的手鸩杀吴淑媛,易豫章王一系的姓为“悖”,这确实是萧衍恼羞成怒时的做派。
她与吴淑媛母子自然不算亲近,可听闻他们前世这般的遭遇,丁令光心中难以平静——当年萧衍初得吴淑媛时也曾万般宠爱,后来替吴淑媛掩盖谣言时想来也存有维护之心,一朝反目竟对已毫无威胁的吴淑媛这般绝情。
妙怜也说了,前世萧正德也曾叛逃北魏,怎不见萧衍对临川王府痛下杀手?甚至连萧宏与永兴公主私通谋逆,萧衍都能轻饶放过,凭什么吴淑媛就该命丧黄泉?
丁令光生出芝焚蕙叹*之感,她隐隐觉得按妙怜所言,自己前世病逝、维摩与父离心,或许也是步吴淑媛母子的后尘。
毕竟,自己只是比吴淑媛早几年遇见萧衍罢了。
那时萧衍是雍州刺史,强纳她为妾,废了她的婚约。十四岁的她先遭正妻忌妒凌虐,后又整日照料非己所出的三女一子,难免郁郁。
可那时萧衍意气风发,待自己百般疼爱,常以诗赋乐曲传情,朱颜绿发时的情投意合至今想起来仍是叫人心动。
直至他入主建康,刚生下维摩不久的她眼见着前朝的妃嫔、士族的贵女一个接一个地被纳入后宫,她终于尝到了德皇后心中的滋味。
只是她既无母族撑腰,又有幼子要保护,不能似德皇后那般纵性而为,也不愿去为难那些命不由己的女子——她们不久后也将失去这短暂的钟爱,一如自己,亦如德皇后。
丁令光从回忆中走出,凝视着桌上的那串佛珠。
她久在佛前,一是为排遣内心忧苦,二来也为迎合醉心佛法的萧衍,从而稳固在宫中的地位,更好地保护她的孩子们。
按她的料想,再过十余年,维摩应能顺利继位,届时有两个亲弟弟辅佐,他定能一展抱负,做个明君。
可从妙怜口中得知前世的自己在十余年后病逝,又过了五年,维摩受伤不治而亡,这些年的苦心隐忍终究是付之东流,丁令光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为免重蹈覆辙,必得找出症结所在之处,正如妙怜所言——是萧衍。
妙怜要保下淑媛母子,她要保住自己和维摩的性命,就不能任由萧衍随心所欲行事。
丁令光这样想着,早膳便多食了些。若真如前世那般不食荤腥鱼虾、只食清粥小菜,落得缠绵病榻、无心无力,岂不是由得萧衍磋磨维摩、妙怜?
接受拜贺时,她对吴淑媛和袁韶音格外留意,眼见二人不睦不亲,一想她们前世因豫章王所经受的磨难,不免心中嗟叹。
她想,自己不过是刚得知前世之事,再看这些人时,所思所想便与从前大不相同,妙怜这些年来心中装的事该有多少?着实难为她了。
可是,等丁令光在太极殿见到萧衍时,心中如流水般不息的万千感慨却如同忽至隆冬时节一般结了冰。
那股寒意从心中蔓延全身,她险些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上一世,她的死与萧衍可有干系?她病逝后,他又是如何待维摩?
她看着眼前冲自己点头微笑的萧衍,脑海中尽是他前世所做的绝情狠毒之事,她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他双眼,却发觉一滴泪落在脚面,洇在簇新的锦云履上。
萧衍前一夜醉酒贪欢,此时虽端坐在上,神思却仍有些恍惚。
他并未察觉出丁令光的异样,没瞧见那一滴泪落下,自然也就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显阳殿中的二人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妙怜坐起,缓了缓神后倒抽一口冷气,忙去搡一旁的萧统:“维摩!今日百官朝拜,你怎地还在此!”
萧统揉了揉眼,声音还是未清醒的黏糊温软:“你睡得早些,不知后来阿姨让我安心睡一觉,她去寻托辞遮掩,应是说我在照料看顾你。”
妙怜双手向后撑在榻上,仰头长叹一声:“阿姨可真好——”
她想起昨夜哭得直抽气,阿姨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擦泪:“上一世你过得那般辛苦,如今既与我们做一家人,便由我们来怜你疼你。”
忽然,她又想起阿姨的一句话,只是记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