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时

小师妹七次身死，此次奔走十三年，短短十数载，睹其尸身两次，其中心胆俱裂，难以论述。带浮屠镜回山，吟风崖重逢，见她尚未长大，又变回了幼童，眼角新添疤痕，想必分离后久经颠沛，几多磨难。人间苦楚，师弟师妹们同我一样小心翼翼，幸好凤凰尚可涅槃，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乘风迷茫，现禀尊上。”

这是一封写给师尊的信。只是斯人已逝，无人查收，他心中迷惘只能略写作一二，焚后即毁，稍作排遣。

一目十行的看完，我飞快的将其毁尸灭迹，心里乱糟糟的，捋了捋自己现在知道的事：其一，我死过很多次，但因为凤凰的物种特殊性并不会就地解脱，而是会重生成小孩从头来过，与此同时记忆也会重洗，碍于浮屠镜里的世界不能算大千轮回，此次涅槃洗的不太干净；其二，我的心是很多人想要的东西——物理方面的，具体用途未知；其三，乘风身边一定是安全的。

“甘饴。”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我想的入神，被这打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手藏到身后，藏完了才想起纸张已经被我销毁，这一举动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乘风果然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人美到一定程度就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烛火明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乘风的脸看起来阴恻恻的，我打了个小哆嗦，辩解道：“没藏。”

乘风的眼神顿时更疑惑了，“藏什么？”

我硬着头皮扯：“什么也没藏。”

乘风陷入沉默，我伸出两手展示空空的掌心，他的表情顿时有点一言难尽，“我不是要检查……就算是小孩也会有自己的秘密，不需要告知我的。”

我讪讪地缩回来，转移话题，“你要出门吗？”

乘风看传影信时没有避开我，当下也没有扯谎糊弄我的意思，轻轻一点头，“去青城山看看，另外化乐宫屋顶修好了，你正好可以回去住。”

“不可以。”我垮着脸把他衣袖攥的皱皱巴巴，非常苦恼，苦恼非常，“我要跟你一起……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很害怕。”

乘风原本板了板脸，要拿出面对那个干巴巴的长老的架势说教我，听到后半句却不知被触到了哪块恻隐之心，哑了火。只见他薄薄的嘴唇张了张，内心天人交战，面上也生出几分愁意，思索半晌，妥协道，“我回来之前你现在这里住着，其他的等我回来再商量。”

我得寸进尺：“我跟你一起出门。”

“不行。”他难得利落的拒绝了我，“我不是去玩的，外面太乱，你现在太小，不安全。”

他出奇的坚决，任凭我撒娇打滚也毫不动摇，我口干舌燥的瘫在矮几上看他佩剑，明白是说服不了他了。他理了理衣襟，蹲下来摸我的脑袋，竟是连一宿也等不得了，要连夜出发。我失落的抓着他颊边垂落的一缕长发跟他告别，顺便将指间的粉末搓在上面。然后我们拉钩，约好一切从速，他忙完会尽早赶回来。

乘风直接从甘一宫门口御剑离开，夜色中，护山大阵嗡然开出一道缺口，容纳那一人一剑通行。

狰临时顶替了乘风的角色给我念睡前读物，我恹恹的拥着被子听它讲应龙黄帝和女魃间的故事，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狰明白小孩都有分离焦虑，干巴巴的说了几句好话，说什么掌门做事很麻利的，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我懒得听这种口水话，翻过身拿后背对着它，拒绝交流。狰无措的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甩了甩尾巴去门口卧下了。

月悬中天，我悄无声息的推开被子起身，将原型化成麻雀大小，肆无忌惮的飞出后窗，顺着后山盘桓一圈，见无人察觉，循着风中味道飞向高远夜空。护山大阵识别血脉，无声开启通道，我顺利飞出凝甘山，在重叠云层间撞了一身水汽，湿漉漉的化回原本大小。

我头一次化出彻头彻尾的凤凰原形，适应良好，仿佛骨子里就知道该怎样做鸟，又该怎样展翅而飞。长长的翎羽灼灼如火，在暗色的天空中显出华贵的流光溢彩，我怕被人观测，索性飞的更高，捻在乘风身上的粉末是我先前从淡绛师姐那讨来的，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糅合了一种特殊的术法，专门用于追踪。我头一次对乘风做坏事，没心虚也没害怕，作案过程自然而顺利，连演技都无可挑剔。

乘风是真的对我不设防啊，堪称天字第一号好妈妈。我感叹一声，扇动翅膀，循着他离去的方向急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