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时
我做了一个关于回家的,温暖的梦。
“饴饴。”
温凉手指轻轻抚过眼角,拭去湿润的水迹,我睁开眼睛,身旁乘风正关切的看着我,眉头微蹙,“做噩梦了吗?”
我偏过头将脸埋进他的掌心,轻轻蹭了几下。空气干净柔和,狰又在廊下磨角,不时传来细碎的叮叮声,乘风没追问,指节蹭过我的眼睑,摩挲那道细长红痕。
我顺着他的动作闭了闭眼,问道,师尊叫清玄吗。
嗯。乘风笑了笑,他来看你了吗。
不是说人死如灯灭?我贴着他的掌心抬眼看他,乘风只是笑,说是啊,可是魂魄之说玄妙,有所挂碍的人,一定不甘心就那么一走了之。
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乘风说,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们顺着四季常开的海棠林拾级而下,再次去到黑塔,我问乘风这个塔有没有名字,他说叫涌天。
乘风抱着我不紧不慢的上楼梯,我搂着他的脖子,安静的数台阶和层数,到第十层时我认出这是上次我们来的地方,乘风说这一层都是我的。
每一世的我。
“不管你是否能够回来,师尊都会亲手为你凿刻牌位,点燃招魂灯,每天来为魂灯添油,他故去后,我也是如此。”
乘风抱着我站在十层入口处,没有走进去的意思,两侧墙壁风烛摇晃,漆黑的影子和摇摆的光明错落,守护着走失魂魄最后安眠的地方。我一向怕黑与寂静无人的地方,此时却并不感到恐惧,温暖安适的黑暗簇拥着我们,像是回到了胚胎时期。
稍作停留,乘风抱着我继续上行,来到涌天塔顶层,这里安放着历代掌门的牌位,乘风说历代掌门都不留坟墓,仙解后会以身化入护山大阵,加持结界。他一一上香,到了最后一个牌位面前,他将点燃的线香放到我手里,我学着他的样子把线香插进香炉,跪在蒲团上合掌下拜。
乘风跪在我身侧,竹青衣摆铺散在地,他深深叩首,说,师尊,小鸟回来了。
香烟上升,牌位沉寂,木头与魂魄并没有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师尊听不见。我想起梦中黑衣男子的怀抱,烙刻着我对人世最初的印象,温热的,宽和的,一瞬间我感到非常难过,这位一直在等我回来的长者,还是没能见到彼此的最后一面。
空气无声颤动,我敏锐的捕捉到气流异常,抬头看去,半空中显出一只两个指节大小的透明小鸟,似乎和川游给的那串铃铛属于同一质料,剔透非常,轻盈的落到乘风手上,吐出一粒绿豆大小的丹红珠子。
乘风将珠子收进袖里乾坤,起身抱起我说该回去了。
下楼时,我问乘风昨天夜里他们去做什么了,他苦笑,说丁点大的个人,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寻思你们也没认真瞒我啊。我不依不饶的追问,乘风被我缠的没法,终于投降,说你上次涅槃后不过四岁,四方大会时镜湖的人见你落单起了歹心,将你捉走,事发后凝甘山所有弟子都被分派出去找你,没有空余人手去收拾他们,如今你回来了,就去跟他们清算一下旧账。
我听得迷迷糊糊,问他你们在哪里找到我的?
乘风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话音也随之停顿,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镜湖,浮屠镜,吟风崖。
怎么是三个地方?我大惑不解,说你是不是时间太久记混了,乘风的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顺着骨头传进我的天灵盖,他喉咙□□,仿佛说出的话带着刀口,一字一句,都会割的他咽喉落血。
“他们想生取凤凰心,你虽然年幼,却很倔……找到你时,骨殖还未燃尽。”
“浮屠镜内含三千世界,你魂魄落入其中,我们找了很久,打开时只看到你摔烂的尸首。”
凤凰折翅,鸟雀从高空坠落摔死,荒唐的像溺水的鱼。
他喉结剧烈滚动,仿佛用力吞咽下了某些难以言喻的痛楚。那些隐痛难以宣之于口,只好一再压向心底,难以消解,最终从腑脏内搅得人血肉模糊。
绚烂云霞逶迤天际,离天更近的仙山,连黄昏也比尘世来的更加壮大灿烂。遥远天空中风云涌动,与林间茂茂草木呼应,织就一阵清润晚风,刮过脸颊,像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粉碎,魂魄也彻底湮灭,人从束缚中拔离,倘使化作清风,山水之间,终能再度重逢吧。
我浑似没看到乘风脸上的难过神情,发挥起孩童特有的不看眼色,愉快的笑起来,指着林间起伏松涛,对他说,看,清玄来了。
乘风捏碎丹珠,里头是梧枝的传影信,青城山动乱,恐有大灾,请求他亲往查看。他在香炉里细细焚了方才写的东西,让我先睡,我乖乖应了,待他一走就爬起偷看,他估计也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不然决计不会给我这种可乘之机。
我伸进火里,手指合拢,乘风刚刚焚过的纸灰就凝聚回原貌落到我手中。
“人间景和元年,寻回小师妹。继位凝甘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