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陵
泱泱地挤在这方寸之地,忙从一堆汉子中扯着嗓子喊,搭竹棚,搭竹棚,还令了一部分指挥兵押解囚犯往凤追陵衙署去安置。
雨下了近一个时辰,泥水冲刷而下,他在搭起的竹棚内,也被狂风兜着雨淋成了落汤鸡,远远地便看见沈冽指挥着一批大兵阔步走来。
竹棚不断漏着雨水,虽比露天好些,可那雨帘也不住地下来,狂风是撒了野地要把那雨往里带,他喝了好几把雨水。
沈冽朝着陆卓尔大声道:“陵墓里的全带出来了,里头淹了水,你把这帮人都给安置了!”
他左右探视了一周,皱了眉头,陆卓尔喊道:“内务衙门那儿都没地落脚了!”
一时间人头攒动,各人都在说各人的话,他二人只能扯着嗓子大喊,沈冽道:“没地儿了也得给我腾出地来!”
他又巡视了一圈,陆卓尔没头脑,不知他到底在找哪个,沈冽却怒声道:“人呢?”
陆卓尔扯着嗓子:“都在这呢!”
沈冽挤入堆叠在一起的壮汉中,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外头的雨被狂风刮进,直往人脸面上打,他睫上蓄了雨水,又重问一遍:“我问你,人呢?!”
陆卓尔抹了一把脸,眼睛眨得像进了沙,方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谁,大喊道:“方才,方才还在这儿,再找找啊!”
沈冽甩下他,这时有宝儿从一堆人里头挤出来,对着沈冽大喊道:“郎君!郎君!娘子她,娘子她不见了!宝儿找不见她!快想想办法啊!”
又有人从雨中跑来,惊慌大喊:“陆指挥!沈都尉!不好了!山流来了!陵墓塌方了!”
陆卓尔目瞪口呆,半晌大喊道:“去内务衙门!都给我去!挤不下也得给我塞进去!走啊!”
沈冽反身要往暴雨里冲,陆卓尔拉住他,怒道:“你疯了!山流来了,你不要命了!”
沈冽拂袖甩开,冒着倾盆的雨踩入泥坑,溅起一身泥,他跑在这被雨包围的天下中,耳边轰鸣声更甚,雨见了这逆行的人,追着往他身上泼,往他身上倒,痛快地淋了他满身。
他抹了一把脸,骂道:“他妈的。”
就算是尸体,老子也要给你带回去!
*
雨势越来越大,殷离躲在一棵杨树后,看着汪权对那囚徒拳打脚踢,他一把揪起囚徒的枯槁头发,怒吼道:“就这点东西,你打发谁呢?!那陵墓里边的砖都是金的,你就带出来这点玩意儿?”
她一路跟着汪权到此,下了暴雨,他却不往外赶,趁乱要往陵墓来,趁着死囚都被疏散出来的光景眼疾手快地抓了一个无名囚徒,押到这后山来拳打脚踢。
雨下得太大,倾倒在她身上,袖口处延出一道水流,潺潺而下,她不断地抹着脸上的雨水,视野有些模糊。
她恍惚,眼前又是那木屋门,她一遍一遍敲打着房门。
她又抹了一把脸,汪权站起身来,开始脚踢那可怜囚犯。
她抓紧了手中装硫磺的麻布袋,向前狂奔而去,狂乱的雨阻滞她的步伐,也遮掩了她的声音。
她一把将麻袋罩在汪权头上,紧接着,就是使出毕生精力的拳打脚踢,每一招她都下了狠劲,是要人命的踢打,可雨太大了,她的拳头在这暴雨中,软得没有力气。
汪权被踹倒在地,面门上被踹了好几脚,他一把抱住头,嘴里是一声声哀嚎。
囚犯跑了,他要命,跑得飞快。
汪权吃了许多痛,趴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满脸都是血污,殷离顺手抽出他腰间的带扣佩刀,拉开麻袋,半蹲下身子,将刀抵着他脖颈道:“汪权,你还认得我么?”
汪权隔着雨帘看向眼前这人,装扮分明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可那张脸,他如何忘得了,分明是叫嚷着化作阴灵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殷氏。
他说道:“我说是谁下手这么狠,原来是你这小娘子?你真是通天的本事,竟能从大理寺逃出来,是跟了哪位大人呐?同我说说,让我也分一杯羹!”
殷离一脚踹上他面门,一如那日他所为,“我问你,赫连定在哪儿?”
这一踹直往他鼻梁骨来,他恍惚了半晌方才清醒过来,那嚣张的女人又是一脚踏上他肩膀,怒声道:“回答我!”
他脖间感受到刀刃的冰凉,稍有不慎,利刃便会划破他脖颈,他慌张求饶道:“别……别杀我……我说,我说!赫连定他……他……”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殷离皱了眉头,俯身去听。
耳边有震地的轰鸣声,一时间似天崩地坼,山上有乱石滚下,趁她恍神间,汪权一个猛冲,将眼前的人扑倒在地。
她摔入泥水中,溅了满脸的泥点子。后脑勺摔得嗡嗡疼,背部被这猛的一摔,一阵剧痛,她忽得闭上眼睛,只觉意识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