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
凤追陵一塌,最急的便是被任命为凤追陵将作大臣的陆修宜。
邙山从未有过山洪崩发的事件,他为防不测,还找了几个精通山川形胜之学的进士来勘测邙山地形,所得到的回答皆是,邙山上都是板硬的黄泥巴土,非是软土,且多绿植,大可不必担心引发山洪。
许是这几日暴雨流注,邙山上溪沟水位暴涨,才招致的这泥流,好在人都已遣散,没有伤亡。
陆修宜身上还穿着绯红朝服,站在凤追陵前,山体一路滑坡至陵上,不偏不倚,正好就将这凤追陵淹了个遍。
身边巡防指挥小心翼翼地为他打着伞,试探道:“大人,您看这……这工期仅有五日了,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可如何办呐……”
陆修宜有着一张与陆卓尔相似的面庞,他与陆修是兄弟,也承了陆修那温谦的模样,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脸型过于方正,倒显得为人古板。
陆老太太给陆家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日夜纺布织线为他大哥陆修供盘缠入会试,胼手砥足、曝晒沟壑的小农最终成就了性心义理的士大夫,只因殿试后出了文成宫的那一眼,陆修一朝飞升成了帝王婿,桂宫百寝,纡青拖紫。
他们这些小人小派也得了恩典,依托金陵长春行宫里的那位贵人,在这朝堂上有落脚之地。
仅有五日即可完工的凤追陵,偏生在太后薨逝的这一刻,坍塌了。
好在太后遗体还未入土,否则,长公主定不会放过他。
这山洪来得太奇怪,陆修宜紧皱了眉头,语气严肃,“查,去查,这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桩树,每一道河,都给我彻彻底底地查!”
凤追陵一塌,他逃不了干系,幸为天灾,至多撤去陆家守后陵的职务,只是长公主要不痛快,太后陵墓被毁,到哪里来找一个陵安置太后遗体?
“混账!母后是先帝皇后,是母后皇太后,那纯慧皇太后不过是一介妃嫔,也配和母后合葬么?!”
赵姬将一盏端砚摔至来人身上,墨迹沿着张有才茶驼色的窄袖袍徐徐滴落,他慌手慌脚地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凤追陵塌方,势不可再度移棺入内,邙山山洪,实为天灾,若强置凤追,怕是……怕是日后太皇太后九泉之下亦多受侵扰啊!”
恭宗帝的陵墓已封宫,依卑不动尊的道理,陈太后不能与先帝合葬,那纯慧太妃,是先帝在位时极为宠爱的纯贵妃,死后被追封为纯慧皇贵妃。
先帝不让她入妃陵,专为她造了乐游陵,陈太后自不屈于入妃陵,眼下有的墓址,倒仅有这乐游陵。
赵姬的指尖紧抵着掌心,赵宇知晓母后生前最为厌憎的便是这纯慧贵妃,偏生在先帝薨逝后要追封她为皇太妃,如今又提出要她二人同陵而葬,安的这等心思,是要让母后九泉之下也心有不甘!
她凌厉的凤眸盯着张有才瑟瑟发抖的躯体,“既凤追陵已毁,亦无适宜的墓址,那就暂停灵柩于殡宫,令钦天监重择墓址,何时择好,何时建毕,再扶灵入寝陵,一年半载建不好,那就再多等三年,若三年五年还建不好,那本宫便再等他个十年八年!”
张有才又道,“凤追陵已修五年,殿下又兴师动众重葺,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单说邙山用的木头,都是从那川都专程运来的金丝楠木,奢费颇多,陛下那养心殿,都要被地方上来的折子淹了,这样大的民怨,陛下是有心而无力啊!若不尽早扶梓宫入墓,停灵过久,是为不详,恐涉及国运呐!”
赵姬眸内寒光一闪,“太皇太后万金之躯,曾为大宋国母,凤冠天下,陛下年少体弱,是太皇太后亲躬扶携,才有如今的海清河晏,太皇太后英灵应是佑我大宋万民福泽,如何有不详之说?!你辱蔑太皇太后圣名,坏我天家威严,张有才,你这是大不敬。”
张有才忙跪倒于地,额上登时沁出一层汗,“陛下与奴婢如何不知殿下哀恸,只是太皇太后圣体若久未入陵,怕是……怕是怨气难弭啊,更有甚者,今值暑热,奴婢只怕太皇太后圣体有蚀,殿下也说了,太皇太后万金之躯,如何……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赵姬冷眼看着脚边的人,这分明是在威逼她点头,她突然笑出声:“好一个山洪,好一个塌方,只是不知这山洪究竟是天灾,还是有人从中作祟,母后已薨,竟连她的尸身也不放过。”
她走至张有才身侧,盯着他的脊背,徐徐开口道:“本宫还能如何,若是不从,怕是要被那群文官的口水给淹了……”
张有才脸贴着青砖地,听上头久不见动静,微掀了眼皮去试探,眼前那人站在那儿,背影有些萧索。
“起来吧,张有才,去复命你的主子,丧葬过后,扶灵乐游陵,与纯慧皇太妃同陵安葬,只是有一条,嫡庶有别,太皇太后灵柩应尊主位。”
张有才忙颤巍巍起身,面上带了谄笑,唯唯诺诺地退下:“那是自然,先帝在位时,太皇太后是凤仪天下的皇后,如何是那嫔妃能比的,与她同陵合葬,可是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