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楚天阔
王元朗的这一处府邸在烟城最靠近大漠的地方,风沙较大,这儿的山都是黄土高坡,绿植较少,附近民宅极少。这宅子是一座大坞堡,为防风沙,坞壁由高大的夯土墙高垒,府邸占地也极恢宏阔大,庄府是假山亭台,小桥流水,此地则入目一片土黄。
更让她惊奇的是,这儿都是楼院,四隅皆建角楼,且角楼之间还有飞栈相连,入了堡门,便见庭院屋舍,她与宝儿、王二都在下头惊叹,三人像刚进了城的土包子一般,上蹿下跳走遍了整个坞堡,直到累得吐着舌头喘气。
王元朗常驻西北,随他驻守在此的是嫡子王荣,这坞堡里头住的大多是王氏宗亲及其手下亲信,官家怕驻疆大臣拥兵自重,割据藩镇,令其兄王元清留守缃阳以制衡。
因庄图南这几日要来,王元朗便从前线的戍堡回来,留了王荣巡视烽火台,特为这好友接风洗尘。
摆了大宴,殷离眼睛都冒了绿光,凉州与乌孙相近,过去曾与胡人互市,在沟通往来中熏染了他们以肉为食,以皮为衣的风俗,这儿的饮食都是些肉,乳,酒,食肉饮酪是常态。王元朗尽地主之谊,将极具西北特色的吃食都搬上了台面。
白牦牛棒子骨,羊血肠,古浪黄米稠饭,与缃阳的全然不同,这儿的分量一人可抵二人食,还有一只小风炉,搁置在案台上,上头架着一口锅,锅内汤汁沸腾,一旁放置的牛羊肉皆是生的,鲜红若血,将那生肉放入沸水中煮沸,夹出后食用,滋味鲜美多汁。
在一旁布菜的是个异域女子,着了窄袖长裙,发上披纱,带着玛瑙额饰,一双绿油油的眼,眉眼鼻唇皆是刀刻而出的,美得凌厉。
女子见殷离好奇地望着自己,便用还带着些口音的汉语,让她来喝喝这碗奶皮茶。
她喝了一口奶茶,将那层薄薄的奶皮吮吸入肚,入口是绵密醇香,咸味留于口中,还带着点甘甜的腻感。她一时不适应这奇异的口味,那女子解释道,这是用已熬煮后带奶皮的羊奶与茯砖茶做成的,又递来一只涂了蜂蜜的馕,示意搭配进食,二人琐屑私语,殷离不断被这儿的各吃食所吸引。
王元朗干了杯葡萄酒,粗声粗气说道:“图南,如今乌孙已不同往日了,克须靡已衰迈,接下来要继位昆弥的是他那儿子克须鼬,此人同他那老父一样,主战不主和,我与他交过手,是个狠角色,我儿王荣便中过他的埋伏,好在他反应快,否则就要被人给捅成筛子了。”
庄图南面色却有了几分触动,他闷了一口酒,“我若未记错,克须靡今岁已五十有三,乌孙人擅马上骑射,体躯矫健,十多年前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凶悍非常,他那样的气魄,这年纪,如何也不算衰迈。”
王元朗说道:“你是不知道,这老昆弥在右夫人逝后,心内是郁结难解,发散浑身,心血不足,又偶有精神离散,见着是岁寿将尽了。你来了这凉州,也亲眼见了,那位右夫人给西北带来的,除了十多年的胡风渐移,还有民心向和,但克须靡对宋人的恨太深了,右夫人逝后,他将那防线推到了安定堡,玉泉七戍堡,已被攻下三关,乌孙再往前推一些,就是凉州,克须鼬若即位,为振其主君威严,进攻的气焰只会更甚,若凉州被打下了,烟城的民众就会像戍堡旁的边民,衣不暖,食不饱……”
话题到了这一处,席上都有些沉默。
庄图南敛眸,见着一个高鼻深目的孩子,正从外头牵着一匹小马驹,还在与殷离细细交谈的乌孙女子便慌张跑出去,大声呵斥。
庄图南问道:“是你的乌孙小儿?”
王元朗笑了:“是,我那婆娘生的娃儿,闹腾的很。本带她回了缃阳,给她安置了处院落……”他摸摸鼻子,“出了些差错,便带回凉州了……”
他颇有些讪讪的,殷离不知晓,座上的庄图南与沈冽却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差错,便是正宫娘娘打上了门,将这金屋所藏的娇挟到官府去了。
王元朗又调转话题,去向沈冽举杯:“你小子,这回可是瞎耗子进了野猫窝,怎样也得逮着你!来!让王叔看看可有长进?”
沈冽饮下一杯:“王叔,不是我僭越,只是怕王叔这块头,府上是没人能抬得动。”
王元朗笑了:“待在缃阳这么久,跟着你元清叔没少吃香的喝辣的,待会儿跟你二叔比划比划,看看你小子退步了多少!”
殷离也品了口那葡萄酒,那辣劲儿瞬间涌入喉中,冲上脸来,她呼出一口气,这西北的酒,可真是缃阳比不得的。
回味醇厚,她舔了舔唇,伸手再注一杯,身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提过酒瓯子去,她抬眼,沈冽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恶狠狠地瞪人,后者就着她这嗔目,注一杯酒,扬起下巴满饮一口。
气鼓鼓地转过脸,一抬眼对上王元朗的视线,她换上笑,王元朗便调笑道:“丫头,明儿个跟叔叔去见见王荣小将军,他可威风着呢,好得姑娘家欢心!”
殷离看了看庄图南,乖顺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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